顧了之 作品

第81章 81










姜稚衣看著兩人點頭:“幸虧有你們。”









曹沉:“箭支短缺一事,下官心中有一計,也與部下商量過了,我們打算趕製一批草人,披上戎裝,趁夜鳴戰鼓佯攻,夜雨裡對面視物不清,見我們上城頭,必定以箭射之,如此我們便可借到叛軍的箭來用……能撐一時是一時,撐過一時,沈少將軍便近一程。”









“太好了……”姜稚衣看向曹沉,“多謝大家願意相信沈少將軍。”









“大家都是城破便無出路之人,本是一體,眾志方可成城。”裴雪青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曹沉點頭:“郡主不必言謝,下官這條命本就是十一年前寧國公護下來的,如今可報以與我當年一樣身陷囹圄之人,報以郡主,下官萬死不辭!”









姜稚衣一愣:“你與我阿爹相識?”









曹沉拱手:“下官原籍輕州,十一年前是輕州刺史府一名小小衙役,所學守城之道皆來自當年力守輕州的寧國公,寧國公在天有靈尚在保護郡主,郡主千萬不要氣餒。”









難怪那日曹沉看見她的第一眼便愣住了,她與阿爹眉眼肖似,曹沉定是看著她想起了故人。









在別州都已相繼淪陷的時候,杏州仍能堅持在這裡,原也有阿爹為她留下的生機。姜稚衣一瞬間眼眶發熱,淚光閃動:“好,眼下還有糧草的事沒解決,城中百姓家裡可還有餘糧?”









“有,只是連日戰火不斷,前段日子百姓們也都見多了吃不上飯的流民是什麼模樣,想來心中不安,生怕拿出口糧,下一個便輪到自己,籌措軍糧若硬來易引起城中動亂,還得好言相說,請百姓相信援軍已在來的路上。”









“那便交給我,”姜稚衣用力抿了抿唇,“這軍糧,我便是求,也會為大家求來。”









*









六月三十夜,杏陽守軍發動佯攻,以草人借箭,獲箭支五萬。









七月初一,雨過天晴,叛軍主將蒼鷹為再次中計怒髮衝冠,然一日下來卻始終按兵未動。









七月初二,大軍壓境的步伐震動全城,又五萬人馬逼近杏陽。









至此方知,方圓數百里之內,各州盡數淪陷,杏陽已成孤城一座,叛軍集結,向這座垂死掙扎的孤城全軍出擊。









七月初二午後,第四戰爆發。兩軍交戰,從烈日當頭一直到月升中天,仍未停歇。









即便入夜後黑燈瞎火不利攻城,叛軍也沒有絲毫退意。









因為杏陽在等待的生機就是他們的死境,若無法在這一戰拿下杏陽,他們面臨的,很可能就是河西玄策軍的鐵騎。









無論攻城方還是守城方都確信,這就是最後的決戰了。









當夜,叛軍圍三打一,斷了杏陽城東南北三面的生路,兩軍決戰於西城門。









杏陽守軍激起鬥志背水一戰,城中百姓亦為連日來守軍的拼死抵抗、當朝郡主與相國子女不眠不休的奔波所感,壯年男丁自願穿起亡軍們的鎧甲,拿起武器,前來西城門參戰。









城門一次次將破,又一次次被頑強抵住。夜從未如此漫長。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軍營內燈火通明,城頭的戰鼓聲、號角聲、喊殺聲,聲聲入耳,姜稚衣坐在營帳桌案邊鋪開宣紙,執筆蘸墨,正落筆書寫什麼,忽然看見三七走了進來。









“少夫人,”三七抱拳,面色肅穆,“三七及玄策軍一百名弟兄向您請戰!”









姜稚衣筆尖一抖,抬起眼來。









“被動固守城內,杏陽至多再撐半個時辰,若小人帶弟兄們殺出去,掃清眼下這一批敵軍,或可再為杏陽爭取半日生機。”









姜稚衣緩緩從座椅上站了起來:“杏陽若得這半日生機,你們呢?”









“我等死猶未悔!”









姜稚衣撇開頭去,輕輕吞嚥了下:“我不同意。”









“少夫人,一旦城破,開始巷戰,我們的戰馬便毫無用處,只能與敵軍貼身肉搏,根本殺不了幾個敵人便要束手就擒,如果半日後少將軍便可抵達,而我們卻在黎明前城破了,那麼這些天所有的犧牲都白費了,眼下能多撐一刻便是一……”









“我說,我不同意!”姜稚衣打斷了他,“臨行前少將軍說了,我的命令視同他令,你們要違抗軍令嗎?”









三七彎了彎唇:“就知道少夫人您會這麼說,但您忘了嗎,少將軍的第一道軍令是讓我們護送您平安回京,這道軍令高於一切。”









姜稚衣眼眶熱意沸騰,一雙手撐住了桌案:“你們是我帶來的人,我們要一起平安抵京……”









“少夫人,這些天大家看您挑起大梁,當著所有人的主心骨,已經打心底裡認您是我們的少夫人,大家也很想跟您去長安,很想喝上您和少將軍的喜酒,可戰火不饒人,總有人要犧牲,我們與這裡已經犧牲的杏陽守軍並無不同,我們的性命並不比他們珍貴,我們同樣不畏犧牲!”









“我們不畏犧牲——!”帳外傳來齊聲高喊。









姜稚衣眼睫一顫,邁著走了出去,看見一百名玄策軍身披玄甲,手執長劍,列隊在前,已然整裝待發。









“你們不要這樣……”姜稚衣眼眶裡滿溢的淚水潸潸落下,別過頭去,“你們怎麼能讓我……”









……下一道送他們所有人去死的命令。









三七站到這一百名玄策軍前,面向她揚首一笑:“少夫人,我們並非只為了保護你,杏陽若失,不僅您將落入敵手,待玄策軍更多弟兄抵達這裡,還要有更多流血犧牲,讓我們眼睜睜看您被擒,看同袍死在自己守不住的城下,便是死也無法瞑目,不如眼下衝出去多殺幾個敵人逍遙快活!”









姜稚衣淚眼朦朧地回過眼來:“當真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別無他法,唯拼死一戰爾!”三七拱手,“少夫人,這一戰只有玄策軍的騎兵可以做到,時機不等人,請您下令!”









“請少夫人下令——!”









姜稚衣模糊著視線,一眼眼看過這一百張堅決的臉,閉上眼眨掉眼淚,深吸著氣一字字艱難道:“今命爾等、命爾等出城迎敵,保衛杏陽不失……”









“是,少夫人!”一眾玄策軍齊齊轉身,步出營地,翻身上馬。









三七坐在馬上,最後回首衝她一笑,露出臉頰兩顆梨渦。









姜稚衣眼看著火光下那張年輕的臉,忽然記起第一次見到他的場景——









十六歲的少年,在她跟他們少將軍感情最是不睦,幾次三番想要逃離河西的時候出現,就在姑臧城人流如織的街頭,也像此刻這樣笑著露出一對梨渦,對她說:“小人名叫三七,三七二十一的三七,是少將軍派給您的貼身護衛,您去到哪兒小人都跟著您!”









熱意再次奪眶而出,姜稚衣踉蹌著飛奔出去,仰頭看著三七和他身後這一眾將士:“哪怕只有一線生機,也必全力爭之,我在這裡,等諸位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