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鴻落雪 作品

第129章 諷刺

 “讓開!”充恆冷著臉喝道。 “大人,王爺正在議事。”攔著他的侍衛沒有退後半步。 充恆眯起眼睛,手中的劍就要出鞘,緊閉的門終於從裡面被人打開。 毓英恭敬地衝他行了個禮,“大人,王爺請您進去。” 充恒大步跨進了書房內,除了王滇,百里承安和崔琦也在,三人聞聲齊齊看向他。 “屬下……”充恆見還有別人,滿腔怒氣就暫時壓了下去,有些不知所措。 碰到這種情況主子通常會將他罵出去,但王滇只是看了他一眼,對兩人道:“暫時按這樣來,剩下的明日再說。” “下官告退。”兩人行禮,退了出去。 王滇將書案上的地圖收了起來,走到了桌子前,雲福適時奉上了茶,他端起茶喝了兩口,才將雲福和毓英揮退,笑著看向他,“怎麼生這般大的氣?” “太妃娘娘肯定和這件事情沒有關係,為什麼要將她禁足在康寧宮?”充恆咬牙道:“禁足便也罷了,為何將她身邊的宮女太監全都處死?” 王滇嘆了口氣,“你如何斷定她跟此事無關?” “她是後宮裡對我和主子最好的人!”充恆憤怒道:“你這樣不經過主子同意就將她軟禁,還不許人探望,等主子回來你以為他會放過你嗎!你這是擅——” “充恆。”王滇語氣微沉。 充恆知道自己險些說錯話,賭著氣般低下頭,咬牙道:“主子回來你就死定了。” “謀反的是談家,如果沒有談亦霜策應,你當這些高牆和宮門都是擺設?”王滇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冷漠,“談家的局最起碼在幫梁燁扳倒崔語嫻時就開始佈置了,甚至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早,談家不倒,死得就是你我和梁燁。” 充恆垂著頭不說話。 王滇嘆了口氣,“梁燁為什麼留了這麼多禁軍和散兵在十載山?為什麼總攔著你去康寧宮?你以為他真的沒有察覺嗎?充恆,他只是不想讓你攪進這些糟爛事裡。” 充恆轉身就走。 “我可以讓你見談亦霜一面。”王滇在他身後不緊不慢地開口,“但你得答應我一見事。” 充恆腳步一頓,轉過身來紅著眼睛兇狠地瞪著他。 王滇笑了笑,起身越過他走出了殿門,充恆沉默半晌,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沒了宮女和太監,原本還算溫馨的康寧宮變得了無生氣,地面積了層厚雪,半埋著枯葉,風吹過都變得冷了幾分,只剩蕭索。 充恆攥緊了掌心的劍鞘,跟在王滇身後踩著積雪進了長廊。 屋中燃著碳爐,談亦霜一身素淨白衣坐在主位,抬眼看向王滇,淡淡笑道:“久仰王爺大名,如今才算真正一見。” 之前雖匆匆打過幾次照面,但都隔了許多人,兵變那日談亦霜只記得他陰冷的笑,現在近距離看,如此狠厲之人,竟生了張溫和清秀的面孔。 “太妃娘娘可還滿意?”屋中雖然燒著碳,卻不夠暖和,王滇攏著袖子,站在了爐子邊上。 “你是子煜的人,我滿不滿意並不打緊。”談亦霜的目光掃過緊緊盯著自己的充恆,笑道。 “想必娘娘是不滿意的,否則怎麼會讓談家找人替了我談九小姐的名。”王滇皮笑肉不笑道:“看來娘娘是想學崔語嫻。” 談亦霜臉上的笑容淡了兩分。 “我此來只是想問娘娘一句話。”王滇還是覺得冷,伸出手放到碳爐上慢慢地烤著,“魏萬林叛變,坑殺十萬北軍,娘娘可有過片刻後悔?” “我既選了這條路,早就沒資格談後不後悔了,王爺。”談亦霜起身,走到了窗戶邊看著外面飄進來的細雪,“十萬人……多麼?子煜在位的這十幾年,大梁每年死得又何止十萬人。” “他們是無辜的。”王滇冷聲道。 談亦霜笑著搖了搖頭,“王爺總是看上去慈悲心善,但你殺盡的那些叛軍,他們當中,大部分都是你當時力爭保下流放的四萬黑甲衛,你救了他們,如今又親手殺了他們,他們不過是被談勇豢養逼迫,他們就真的有罪嗎?” 王滇沉默了下來。 “爭權奪利總是要死人的。”談亦霜道:“若那十萬北軍不死,子煜怎麼會親征?只可惜千算萬算,算漏了你王滇。” “我明白了。”王滇扯了扯嘴角。 “你不會明白。”談亦霜輕笑了一聲:“卞如風總跟我們說外面的天很大,日子熱鬧又自在,我起初不想信的,勾心鬥角過了這輩子就算了,但她總是那般生動鮮活,我們心裡只裝著皇帝,她心裡卻裝著家國和北疆遼闊的天,她帶著我出宮,逛遍了大都,說來可笑,我自小在大都長大,卻從不知道大都這般有趣,她還帶我去遊山玩水,去讀書習武,那些對你們男子來說習以為常的事情,對我們女子卻是求之不得……” “可她死後,我便只能日夜守著康寧宮這四四方方的天,看著春夏秋冬輪轉著過,一眼就能望到盡頭。”談亦霜嘆息了一聲:“崔語嫻害死了卞如風和先帝,我是恨毒了她,可又何嘗不羨慕不佩服?我熬了十幾年才熬明白,卞如風從一開始就錯了,對我們女子而言,自由是要建立在權勢之上的。” “你們可以謀求天下,我又為何不可?” “當然可以。”王滇說:“倘若沒有我,你已經贏了,誰又敢說你做得會比梁燁或者崔語嫻差?” 談亦霜轉過頭,神色有些愕然地望著他,“你……” “北梁這個皇位落到誰手裡,對我而言都無所謂。”王滇垂眼看著燒得通紅的碳塊,“但這皇位本就是梁燁的,他沒說不要,我就不去。 沒了宮女和太監,原本還算溫馨的康寧宮變得了無生氣,地面積了層厚雪,半埋著枯葉,風吹過都變得冷了幾分,只剩蕭索。 充恆攥緊了掌心的劍鞘,跟在王滇身後踩著積雪進了長廊。 屋中燃著碳爐,談亦霜一身素淨白衣坐在主位,抬眼看向王滇,淡淡笑道:“久仰王爺大名,如今才算真正一見。” 之前雖匆匆打過幾次照面,但都隔了許多人,兵變那日談亦霜只記得他陰冷的笑,現在近距離看,如此狠厲之人,竟生了張溫和清秀的面孔。 “太妃娘娘可還滿意?”屋中雖然燒著碳,卻不夠暖和,王滇攏著袖子,站在了爐子邊上。 “你是子煜的人,我滿不滿意並不打緊。”談亦霜的目光掃過緊緊盯著自己的充恆,笑道。 “想必娘娘是不滿意的,否則怎麼會讓談胳膊擋在了充恆的側頸上。 泛著幽藍暗芒的匕首深深地扎進了血肉裡,溫熱的血濺了充恆滿臉。 “王滇!” 充恆一把將人攙住,談亦霜拔出匕首,還想往王滇的心口扎,被充恆一個手刀砍在了後頸上,昏死了過去。 “有沒有事?”王滇抬起沒受傷的那隻胳膊,倉促慌亂地摸在了充恆的側頸上,聲音有些不自然地抖,“充恆?” “我、我沒事。”充恆被他急促的語氣嚇了一跳,這種命門對習武之人來說最重要不過,除了梁燁還沒第二個人敢這般上手,但充恆被他摸在脖子上竟然也沒多少牴觸,“我沒事,王滇。” 王滇的嘴唇微微泛起了紫色,很是鬆了口氣,笑了笑。 充恆盯著他不自然的唇色,猛地反應過來,一把扣住了他的小臂,“這匕首有毒!” 王滇的腦子有些混沌,周遭變得有些嘈雜,他緊緊抓著充恆的手,“沒事,死不了,少大驚小怪。” 王滇沒有什麼中過毒的經驗,只覺得手臂發脹發麻,竟然也覺不出多少疼來,意識模糊不清還不忘囑咐充恆,“讓崔琦……” 不幸中的萬幸,毒並不是什麼劇毒,又只是紮在小臂上,充恆及時將毒吸出了大半,王滇渾渾噩噩睡了三四天,終於恢復了意識。 “人抓到了嗎?”醒來的第一句話,問的是崔琦。 崔琦坐在輪椅上搖了搖頭,“當時情況太混亂,康寧宮又恰好走了水。” “談亦霜和祁明呢?”胳膊疼得讓人煩躁,王滇擰著眉從床上起身,雲福給他喝了小半杯水。 “都還活著。”崔琦道。 “有人想要談亦霜的命。”王滇垂眸思索片刻道:“我去見祁明。” 充恆在邊上站著,緊張地盯著王滇,欲言又止。 他抬手,示意雲福不必勸,“我沒事,小傷而已。” 雲福訕訕地閉上了嘴。 “充恆隨我一起。”王滇穿好了衣服,看了一眼手足無措的少年,“如今人也見了,我不會再讓你靠近康寧宮一步。” 充恆抿了抿唇,“是。” 王滇用沒受傷的那隻手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密牢裡,祁明正坐在草鋪上拿著根筷子在地上寫字,身邊還放著剛吃了半碗的飯,聞聲抬起頭來,見是王滇,輕笑出聲:“沒想到死前還能再見你一面,仲清。” 餘毒未清,王滇看東西還有些模糊,他看著祁明不甚清晰的笑,緩聲道:“談亦霜沒死。” 祁明拿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娘娘福大命大,又對陛下有恩,哪怕談家倒了,想必也能留下性命。” “但她卻一心求死。”王滇冷聲道:“她明知道窗外會有暗箭,卻故意打開窗戶,充恆救下她,反倒引起了她的殺心。” 祁明笑出了聲,“娘娘心思難測。” “樂弘你的心思也甚是多變。”王滇神情冷淡地看著他,“知道我為什麼留你性命麼?” 祁明終於停下了手中划動的木筷,攥在了掌心裡。 “倘若如你所說,你如此嫉恨百里承安,如此不擇手段,那你為何會故意提醒我?”王滇道:“又為何不將百里承安所謂的“秘密”公之於眾,徹底斷了他的仕途?” 祁明嗤笑一聲:“我聽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王滇微微一笑,“祁明,你在保誰?” 祁明將手裡的筷子一扔,從草鋪上站起身來,拖著鐐銬走到了鐵欄前,同王滇四目相對,“人有時候太聰明不是好事,仲清,真的有必要為了梁燁做到這份上麼?” “沒有他,這些事情就沒有什麼意思了。”王滇走近了一步,“樂弘,你總該為你的妻兒考慮。” “我本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祁明伸手搭在了冰涼的鐵桿上,“不然怎麼會跟你成為朋友呢?仲清,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哪怕帶著目的,這句話同樣適用,你與我並無多少不同。” 王滇目光沉沉地望著他,目光陡然一凝,“祁明!” 黑色的汙血從祁明的嘴角鼻腔裡緩慢地溢出,充恆催促著獄卒開門,然而鑰匙卻怎麼都找不到,情急之下充恆不得不用劍去砍那牢不可破的玄鐵鎖鏈,即便用了內力也只留下了輕微的痕跡。 “仲清,朋友一場……”祁明咧開嘴衝他笑了笑,抓著欄杆湊到他面前,聲音輕到幾不可聞,“梁燁此戰,必死無疑。” 然後在王滇陰沉的目光裡,七竅流血絕了聲息。 鐐銬撞在鐵桿上,發出了清脆又諷刺的碰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