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鴻落雪 作品

第126章 爭論

 新組建的內閣共七人,王滇身為頂頭上司以身作則,吃住幾乎都在議事殿偏殿,晏澤等人也不好有異議,發現每日從住的宮殿到議事殿要耗費大半個時辰之後,也不樂意受那個凍,乾脆就在議事殿旁找了個宮殿搬了過來。 梁燁後宮常年閒置的宮殿終於如聞宗所願住滿了人,添了幾分人氣,只不過這人可能跟聞宗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前線戰事吃緊,王滇要做的卻不止是為戰事,他更想通過這個契機——畢竟也不是每一次都有機會撕破臉把刀架在世家脖子上——大刀闊斧好好整改北梁的冗官和快爛透的官制。 “刮骨療毒是可以,但是王爺,官制改革牽一髮動全身,陛下在外征戰,朝中再這般大刀闊斧地改,稍有不慎就滿盤皆輸。”晏澤謹慎,並不贊同王滇的做法。 卞滄雖然極少開口,但還是勸道:“王爺,向來改革都是徐徐圖之,東辰改稅制改了十年,南趙改革科舉也近十年,如今大梁本就危在旦夕,若這一刀下去,恐傷根基。” 崔運皺著眉不說話,顯然也並不贊同。 “諸位大人,下官倒覺得可以冒險一試。”百里承安開口道:“不改,大梁未必能撐下去,改,就能爭一線生機。” “文彬,冰凍尺非一日之寒,說改容易,但怎麼改?改到什麼程度?”祁明道:“真要改,抗衡的是早在大安朝便屹立不倒的百年世家,將人幽禁宮中王爺已然將人得罪了,再動他們的根本利益,他們可就未必如現在這般好說話了。” “不圖變就是一起死,不過是明日死還是今日死的差別。”百里承安道:“陛下這一戰輸贏尚未可知,若此戰輸了,率先求和棄梁的就是那些世家!” “你又如何知道他們會棄梁?世家未必就是禍患,倘若我們能說服他們捐錢贈糧,便是陛下一大助力!”祁明反駁道。 “糊塗!”百里承安道:“這是往死路上走。” “師弟——” “祁大人。”一直沉默不語的崔琦看了眼完全沒打算阻止的王滇,垂了垂眼睛,緩緩開口:“百里大人,還請兩位冷靜一些,王爺如今也不過是提議,具體如何做還要看北梁的實際情況。” 一句話給圓了回來,也給了緩和的餘地,百里承安和祁明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才稍緩。 完全插不上話的曾介老老實實坐在邊上,衝躲在角落裡偷聽的梁寰笑了笑。 梁寰嚇得藏了起來。 “阿寰,過來。”王滇瞥見小白袍子,衝他招了招手。 梁寰猶豫了片刻,抱著阿叔新給自己做的小布老虎晃晃悠悠地走到他跟前,糯糯喊人:“阿叔。” 他糾結了片刻,看見崔琦想喊爹爹,但想起阿叔的囑咐,只好閉緊了嘴巴。 只能沒有別人的時候喊爹爹。 王滇養孩子十分隨意,眾人還在爭論不休,他就讓雲福搬了個小案几放在自己後邊,拿了些找人做的積木玩具和彩色繪本讓他自己玩。 梁寰乖巧安靜,起先還怕人,但時間長了膽子也大了起來,畢竟爹爹和阿叔都在,雖然大傢伙們有時候吵得很兇,但阿叔衝他笑笑,他就不害怕了。 雖然今天吵得很大,但他還是安心玩起了積木,偶爾會歪著小腦袋聽一聽他們說話,有時候明白,有時候不明白。 “在下官看,梁國如今最根本的問題在世家。”百里承安道:“如今世家佔據全國土地十之六七,單單廣遠縣這等偏遠縣,豪強便肆無忌憚兼併土地,大量百姓無地可耕,要麼成了農奴,要麼變為流民,外加官吏橫徵暴斂,百姓焉能不棄桑農疲徭役?” “世家不止佔田,還要蔭客蔭親,大梁這麼多官員,領著俸祿,有一多半都是給世家養的蛀蟲!真幹實事的人有幾個!?崔氏掌權時放任世家專權,幾十年間他們已經將大梁啃噬得露出了骨架!大都的世家子弟可以為了爭風吃醋連砸數十萬錢的珊瑚,但苦於水患的流民卻被逼到易子而食!” 百里承安紅著眼睛道:“諸位大人,在下知道你們心中憂慮頗多,但我請你們垂下目光去看一看大都之外,我們身處繁華錦繡堆,但身外卻是修羅人間獄!” 整個房間都陷入了沉默。 誰都知道要改,得改,但這條路太難,開了這個頭,就沒有退路,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眾人散去,祁明卻留了下來。 王滇和他私交甚篤,兩個一邊喝酒一邊聊天,不可避免地聊起了今天的事情。 “我也不想同文彬爭論,但他實在太過激進。”祁明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苦笑道:“老師之前便囑託我要多勸他,如今看來,他是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太意氣用事。” 王滇斟酒的動作微微一頓,順著他的話道:“百里大人的確是性情中人。” 祁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半晌握住了王滇的手腕,藉著分醉意道:“仲清,有些話本不該我說,但我視你為知己,不管你是戶部尚書還是參知政事,是王爺還是一介白衣,我必須得提醒你一句。” “樂弘說便是。”王滇反握住他的手,道:“我又何嘗不是視你為知己!這偌大的梁國,也只有一個你能同我聊得來。” 祁明深深地望著他的眼睛,將他的手攥得更緊了,醉醺醺道:“仲清,仲清!世家動不得!” 王滇朦朧著目光同他對視半晌,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洋溢出了個笑容,“那樂弘說!我如今是王爺,如何動不得他!” “世家盤根錯節,動一個就是動一串!北梁如今外患為要,不可再動其根基!”祁明扶著他的肩膀站起來,“倘若你把他們全都殺了,朝堂上就空了一多半!北梁將無人可用!在退一步講——” 他俯身趴在了王滇的耳朵邊,低聲道:“你這般動作,得罪人的是你,坐收其成的是陛下,不管事成事敗,他回來第一個開刀的就是你……何苦啊,仲清,何苦!” 王滇抖著肩膀笑了起來,杯子裡的酒都灑出來了大半。 祁明使勁按著他的肩膀,半醉地盯著前面緊閉的殿門,含糊不清道:“仲清,人生難得一知己,我想讓你好好的……” 王滇笑夠了,起身長嘆一聲:“樂弘啊。” 祁明看向他,就被他使勁拍了拍肩膀,“我也是真心交的你這個朋友。” 兩人在燭火中對視良久,俱是大笑出聲。 酒意正酣,王滇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祁明搖搖晃晃告辭,被雲福攙扶著出了偏殿。 寒風捲走了滿室酒香。 充恆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地上,剛想伸手去推王滇,卻見王滇慢吞吞地抬起了頭,目光清明,神色冷淡,哪裡有半分醉意。 充恆尷尬地把手收了回去,轉身就想回房樑上。 “哎。”王滇喊住了他,“後廚燉的肘子差不多行了。” 充恆轉過頭沒好氣地瞪他,“我不吃。” 王滇笑眯眯道:“你主子叮囑我每天給你燉個肘子,得將你養得白白胖胖,瘦一點兒他都得跟我鬧。” “你才白白胖胖!”充恆惱羞成怒,氣呼呼地跳上的房梁,“你倆都白白胖胖!天天去給那小白耗子講故事吧!” 王滇攏著袖子站在底下抬頭笑,“新改的配方,據說很香。” 充恆冷哼了一聲,抱著劍嚥了咽口水。 “不吃我就命人倒了。”王滇冷酷道。 充恆乾脆利落地從房樑上跳了下來。 王滇看他吃得狼吞虎嚥,給他推了杯牛乳過去,“慢點吃。” 充恆盯著那聞起來很香的牛乳半天,才不情願地拿起來,兩口喝了個乾淨。 他讓梁寰喝的時候,充恆老是臭著臉盯著,雲福多嘴提了一句他才反應過來,不管吃的還是用的,給倆崽子準備得都大差不差。 充恆自幼就被梁燁帶著,雖說是下屬,但就跟養了半個兒子似的,梁燁雖然養得糙,但瞧充恆這性子大概是沒受過半分委屈,什麼都寫在臉上,在這人心詭譎的後宮裡,倒也難能可貴。 充恆從來沒跟梁燁分開這麼長時間,又不小心看見了倆人在雪地裡激吻,幼小的心靈屬實受到了重創,再加上王滇在梁寰身上花的心思頗多,他這段時間對王滇總是有些彆扭。 然後很沒骨氣地被王滇一根大肘子一杯熱牛乳給哄好了。 “好吃嗎?”王滇問。 充恆略帶遲疑地點了點頭。 “那幫我辦件事?”王滇笑得溫柔和善。 充恆嘴上一圈奶沫子都沒來得及擦,抱起劍就躥上了房梁,兇巴巴地拒絕,“主子只讓我看著你!” “去了我就帶你去康寧宮玩。”王滇繼續加碼。 充恆眼睛登時一亮,又狐疑地低頭看他,“真的?” “自然是真的。”王滇笑道:“去不去?” 房樑上的人乾脆利落地跳了下來,“現在就去!” 王滇失笑。 梁燁心機深沉,怎麼就養出來了個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