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鴻落雪 作品

第120章 來信

 梁燁雖然看上去很隨意, 但同樣講究得很,私章設計得精緻華美,握在掌心剛剛好, 沉甸甸的木質手感頗佳,纏繞在上的真龍威嚴霸氣。 還有點可愛。 王滇時不時便拿出來把玩, 總覺得上面那條龍倨傲不屑的表情跟梁燁神似。 六千私兵目標太大, 過雲水時就被焦文柏堵在了半道。 六十多歲的老將軍看起來英姿勃發, 提著長刀立於馬上,聲音洪亮得隔了老遠都覺得震耳朵。 梁燁的私章比官府的公文都要好使,王滇又寫得一手跟梁燁完全相同的字跡,隨便拿信紙寫上什麼東西蓋個章就堪比聖旨, 王滇每次用的時候心情都十分複雜,以致於懷疑梁燁是不是不小心忘在了他的袖子裡。 就梁燁這天生多疑的性子,他怎麼敢的? 但凡王滇有一分反心, 都能讓他萬劫不復。 對於梁燁,王滇罕見有想不明白的事情, 但越是想不明白,他就越想琢磨, 琢磨來琢磨去, 就越在意,恨不得立馬飛到戰場上揪住他的領子問問他到底是怎麼個意思。 但現在他卻只能在愈發凜冽的寒風裡, 高聲應答焦文柏的質詢。 厚重的營帳裡,焦文柏仔細辨認著信上的私章,額頭上的川字紋路深深地皺起,“王大人, 沒有陛下的虎符, 本帥無權私自調兵, 況且小兒焦炎已帶兵趕往大都。” “敢問焦小將軍帶了多少兵前往?”王滇也不慌,只問他。 焦文柏顯然對他十分戒備,並不打算如實相告,只道:“天色已晚,還請王大人安營紮寨早些休息。” “焦帥,南軍年前報上去的兵數三十二萬六千七百四十二人,但實際上這三十多萬人分佈在大梁南邊和東南沿線九郡,六郡毗鄰東辰,四郡對著南趙,動哪邊的兵都不妥,南趙的九萬援兵如今糾結在南趙中州,東辰敢出兵,南趙就直接打他的第二十七郡。”王滇道:“陛下帶了二十萬人前往青寶郡紫雁城,對上的是樓煩的大軍,虞破虜現在在東辰西北第十六郡,他要打要麼過北梁赤蘭郡,要麼過華東郡,這兩郡的兵力幾乎形同虛設,陛下若是動作迅速,或許能將虞破虜攔在川松郡或者寧明郡,要是讓他過了川松進到安漢郡,過了鶴水往西就是大都,所以焦炎壓根不是去的大都,而是去的安漢,加上安漢原本六七萬的兵力,他最少也得帶八萬人過去,我說得可對?” 焦文柏沉著臉,看他的目光變幻了好幾次,畢竟具體的兵力分佈這種事情只有皇帝和親信知道,王滇此話倒是將戰局說得清晰。 華東早在幾十年前就是東辰的地界了,赤蘭無將,註定守不住,情況好,也許會在川松或者寧明開戰,情況糟在安漢郡開打,後邊就是大都,輸了就亡國,贏了也沒多少面子剩下。 焦炎的確帶了九萬人去了安漢郡,但此事目前還只有梁燁和他知道。 “我只要六千人。”王滇見他神色鬆動,道:“趙帝這六千人馬是他的私兵,我同焦帥借的這六千人也不過是充個場面,您拾掇拾掇那些老弱病殘用不上的給我便好,若來日陛下追究下來,王滇一人擔著,但若這六千人能穩住大都,便是被陛下砍了腦袋我這條命也值了。” 焦文柏閉上眼睛沉沉地嘆了口氣。 大帳中的燭火亮了半夜,翌日王滇便整合了硬湊起來的一萬兩千人馬啟程。 行至廣遠縣時,百里承安看著城門外黑壓壓一片人,還以為南趙反悔打了過來,待王滇表明身份來意之後,才鬆了口氣。 縣衙裡還掛著白幡,百里承安身著孝服,看上去憔悴不少,雖然他與“王滇”本人素未謀面,但早已聞聽大名——大多是奸邪佞臣和他與梁燁的風流豔|事,消息從大都到廣遠縣這等偏僻之地,通常就變得面目全非,百里承安向來不信傳言,是以對王滇也是尋常態度。 “……老師走時我未能侍奉身前,無陛下調令也不能前往大都,身為學生也只能在此遠設靈堂遙祭恩師。”百里承安說話間便別過了頭,聲音哽咽,片刻後回過頭對王滇拱手,“下官失態,還請大人勿怪。” “百里大人一片孝心,想必聞老太傅在天之靈也會寬慰。”王滇道:“只是如今大都危在旦夕,定然非太傅所願,不知百里大人可願隨我回大都?” 百里承安眼中悲色未褪,聽到他的話又是一愣,“無陛下旨意,下官——” “陛下有親筆信,特開恩准百里大人回大都祭奠恩師。”王滇面不改色地將信遞給他。 百里承安看完,紅著眼睛跪了下來,對著大都的方向復又三拜,哽咽道:“臣百里承安,謝陛下隆恩!” 王滇看得心裡難受,起身將他攙起,“百里大人,事不宜遲,我們現在便啟程。” 百里承安知道大都如今情況危急,沉重地點了點頭。 越往北上天氣愈冷,王滇將自己裹在狐裘裡,和對面的百里承安研究著四國的地圖。 百里承安眉眼溫潤,比王滇還要瘦上許多,看上去比他還怕冷,王滇很大方地分給了他件狐裘,雪白的絨毛裡,公子溫潤端莊,倒真像是從古畫裡走出來的雅士。 “我在大都時便常聽樂弘談起你,他言語間對你多有誇讚,如今一見,發現樂弘所言還是謙虛了。”跟陌生人談起都相熟的人總能快速拉近關係。 王滇這招用得熟練,誰知百里承安聽見祈明的名字神色一滯,眉宇間罕見帶上了絲牴觸,“我與師兄已多年未見。” 王滇便識趣地不再提,耐心地同他研究起地圖來。 “陛下此舉雖然不甚穩妥,但也難找更好的法子。”百里承安看著地圖上大都的位置,“只是立了太子,陛下卻是給了晏澤、崔運、卞滄三位大人暫時監國之權,三人政見素來不合,崔家已無,世家仍在,長久下去必生禍端。” 王滇揣著袖子,“如今卞兩家勢起,曾、許、馮三家穩坐後臺,談家鋒芒正盛,其間關係錯綜複雜,大都局勢尚不明朗。” 百里承安道:“大人忘了還有百里家。” 王滇抬起眼睛來衝他笑了笑,“是我疏忽了。” 百里承安道:“我自入仕起便立過誓,此生為君為國為民,一路仕途皆仰仗陛下與老師看重提拔,我與百里家親緣尚在,情分卻無。大人不必在意我。” 這話說得絕情,儼然第二個崔運的做派,他也明白了為何聞宗和祈明都說百里承安一身傲骨過於剛直,但他卻欣賞得很。 出河西郡時,隨著梁燁領兵首戰告捷的消息傳來,王滇也終於收到了一封從北邊傳來的書信。 信封上“仲清親啟”四個字他看了好幾遍,才抽出了裡面的信紙。 薄薄的只有一張。 信的開頭明晃晃寫著“仲清吾妻”,梁燁這廝還特意加重了筆墨描了兩遍,似乎生怕他注意不到。 王滇捏緊了信紙,呼吸莫名有些發緊,實際上他對“仲清”這個字並未有多少感情,畢竟現代人通常沒有起字這一說,用時大多也是同祈明楚庚這些講究的文人稱呼,梁燁從來都是連名帶姓地喊他,他喊梁燁子煜時大多也沾染著別的意味,但如今梁燁正經稱呼他的字,儘管只是在信中,卻給他一種踏實的觸感。 好像直到現在,“仲清”這兩個字才真真切切落在了他身上。 除了開頭稱謂,信的內容倒是一目瞭然,讓他回大都事從權宜,順便去他倆定情之地取份聖旨。 彷彿他決定回大都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王滇拿著信五味雜陳,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有些憋悶,又有些莫名的愉悅,含混不清地勾纏在一起,等看到最後“夫甚好,勿念”時,還是沒忍住。 他將信揣進袖子裡,對上百里承安疑惑的目光,淡定道:“家中夫人來信,百里大人見笑了。” 百里承安心道王滇同陛下那些傳言果然是莫須有,客氣道:“大人與夫人想必恩愛非常。” “他的確黏人得緊,事事都要我陪在身邊。”王滇笑了笑,“不過近來長大不少,很是讓人欣慰。” 百里承安看向王滇的目光帶上了絲古怪。 王滇的心情肉眼可見地明媚了起來,“過了丹陽便到大都了,屆時還有一事想請百里大人相助。” 百里承安道:“大人請說。” —— 青寶郡,澤甘城。 寒風嗚咽,輿圖高掛,屋中的血腥氣尚未散去,昏黃的燭火將盆中的血水映照得陰森詭異。 梁燁將帕子扔進了盆中,聞言勾起了嘴角,“王滇出了河西郡?” “是。”跪在地上的暗探道:“大人從趙國帶了六千私兵,又同焦帥借了六千兵馬,還帶上了百里承安大人,憑藉陛下私印,一路暢通無阻,直奔大都。” 梁燁挑眉道:“他回來得這般急,好似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想謀權纂位。” 這話暗探不敢接,只敢老老實實跪在地上。 “讓充恆在王滇回宮前將那些叛變的暗衛處理掉。”梁燁將信扔給他,“省得髒了他的眼。” 饒是暗探也愣了一下,“罪名確鑿者?” 還有許多可能是被無辜牽連者。 “全部。”梁燁冷笑,眉宇間殺意未褪,他生平最恨別人欺瞞背叛,不管是被收買的暗衛,還是魏萬林之流,非挫骨揚灰不能解恨。 城外號角聲再起。 梁燁眯了眯眼睛,臉上露出了個興奮嗜血的笑容,“朕竟從不知道打仗原來這般有趣。” 想起來時城外漫山遍野的慘狀和城樓上掛著的一溜樓煩將領的屍體,跪在地上的暗衛登時一陣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