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鴻落雪 作品

第116章 風雨

 東辰第十六郡, 西北。 白衣銀甲的少年將軍騎在馬上,紅纓長|槍上的血還未滴落,他猛地擰頭看向前來頒旨的太監,鋒利的眉眼盡是煞氣, “講和?憑什麼講和?” 來頒旨的太監被他瞪得雙腿打軟, 畢竟殺神將軍的名號不是憑空取的, 他強裝鎮定道:“虞將軍,是、是陛下的旨意。” 他打開聖旨要宣, 虞破虜絲毫沒有跪地聽旨的意思, 他攥緊了手中長|槍, 卻被旁邊一名副官一把扣住了槍|身, 低聲勸道:“將軍,不可。” “再有五日,便可直取王庭!”虞破虜冷聲道:“難道朝中那群庸貨都忘了當年怎麼被那群韃子壓著打了?再讓他們逼到皇都宮門割地和親!?” “將軍哎……”宣旨的太監急得愁眉苦臉,手中的聖旨頓時成了燙手山芋。 “將軍, 小不忍則亂大謀。”副官在旁邊苦口婆心地勸道。 紅纓長|槍被用力一擲,深深地插|進了冰冷的土地裡,裂開的縫隙蔓延到了太監腳下,彷彿無聲的威脅。 虞破虜黑著臉翻身下馬,披風一甩單膝抱拳跪地,冷喝道:“末將虞破虜接旨。” 太監滿頭大汗,哆嗦著手打開了聖旨。 —— “話雖如此, 東辰可是有名將虞破虜和寇無垢。”林淵坐在副位微微笑道:“北梁除了焦文柏老將軍可堪一戰, 還有何將可出?” “焦將軍老矣, 苦守雲水已是艱難, 梁帝恐怕也不忍其舟車勞頓往北疆之地。”他的同僚溫流芳就沒他這麼溫和了, 上來就直戳心窩子。 王滇來的時機不巧, 趙岐手底下這兩個人一個比一個出名,一個比一個難纏,兩個伶牙俐齒的才子一唱一和,戰鬥力簡直逆天。 “二位大人此言差矣,我大梁從來就不缺將帥之才,若真要論起來,咱們一南一北不遑多讓。”楚庚絲毫沒有怯場的意思,機智地將話題扯了回來,“任他虞破虜和寇無垢再厲害,東辰皇帝向來重文輕武,且不說真派雙將,單觀樓煩和東辰一戰,虞破虜處處受自家皇帝掣肘,原本痛快漂亮的仗打得多讓人憋屈諸位有目共睹,東辰和樓煩聯合,由敵化友,必生嫌隙。” 虞破虜後邊的皇帝老子不給信任,又是和死對頭聯合出兵,任他戰神附體,也難打。 “若真按這位小楚大人所言,那你們大梁自己打便可,何必非要拉上我們趙國?”溫流芳生了雙細長的狐狸眼,未語三分笑,然而說出來的話卻是頂不留情面。 楚庚面帶慍色,王滇不急不慢地端起茶來抿了一口,接過了話茬。 “溫大人,現在的形勢是樓煩東辰聯手,矛頭最終對準誰尚不好說。”王滇微微笑道:“戰場上局勢變幻莫測,今天是敵人,明天說不定就是朋友,就像樓煩和東辰,您說對不對?” 如果南趙不出兵相助,北梁就敢聯合樓煩和東辰一塊攻趙,兩國攻梁是攻,三國揍趙也是揍,誰都別想落著好,南趙敢冷眼旁觀,北梁就敢拉你下水。 溫流芳和林淵一聽此話果然臉色有些難看。 王滇說得這話屬實不算客氣,鋒芒畢露,但畢竟是在別人家的主場上,勢必要謙遜一些,他又淡然一笑,“不過話說回來了,我們畢竟是來談合作的,梁帝非無情,趙國陛下也非短視,不管梁還是趙,被東辰盯上那便是唇亡齒寒,長遠來看只有合力反抗才是正途,陛下,您說是也不是?” 趙岐雖然同他私交甚篤,但這畢竟是要動干戈的大事,笑道:“兵者乃國之大事,王大人,您確定您的想法就是梁帝的想法?” 這是在質疑王滇以何身份在談。 “我同我們陛下雖私下有些齟齬,但那隻算家事。”王滇一句家事輕飄飄打消了趙岐的質問,也不惱他懷疑自己,只心平氣和道:“陛下你也說了,兵者國之大事,我此行前來,一分為梁帝,九分為梁國,梁國既生我養我,焉能以一己私利而誤國之大計。” 談判說話對著不同的人就得找不同的要點,趙岐重義重情,他與趙岐談合作在先,現在的確得交代清楚為何突然又開始幫梁燁。 果不其然,上升到了家國情懷上面,趙岐神色便稍緩。 王滇繼續給他安定心丸,“何況我同您之前的約定乃是私事,我向來公私分明,已經約定好的事情絕不會中途反悔,做生意講究得便是信字。” 而且順勢將之前的生意當成了籌碼加到了談判的天平上。 “朕自然不會看走眼。”趙岐笑了笑。 兩個領頭的確定了整個會議的談話方向,下面的人自然就得按著主題來,只是楚庚一來年輕,二來未真正在官場上浸淫,三來對手是四公子裡出了名嘴毒的兩個,剛開始王滇幫著還能平分秋色,但換他自己來那便頗有些吃力了,簡直就是被對面兩個毒舌壓著捶。 王滇倒是十分沉得住氣,他既坐了使者主位,代表的就是梁燁和梁國,對面的趙岐和趙國同他平起平坐,趙岐不動聲色,他自然不能親自下場,方才開口幫楚庚還回去已經是有些不知禮數了,但好歹趙岐給面子,沒直接把他晾這兒。 只能說他掐的這個點太寸,他本意是私底下同趙岐談,結果林淵和溫流芳在場,直接給搞成了半正式的談判,還很不要臉地逮著楚庚這麼個小嫩芽菜捶。 楚庚一對二,還是倆全方位碾壓他的老油條,臉都快綠了。 正憋屈著,外面忽然報北梁來使到,殿中的人俱是一愣。 許修德帶著崔琦還有文玉進殿看到王滇時也愣了一下,王滇戴著的面具之前被權寧改了,又被梁燁這個小氣吧啦的給改了回去,這會兒反倒派上了大用場。 “王大人?”許修德一驚一乍。 “許大人,可算來了,腳程實在慢。”雖然不知道許修德這貨來幹嘛的,但王滇決定先把人拽了將場面撐起來,虎著臉道:“非要等東辰聯合樓煩打到趙梁兩國大門口才算緊迫嗎?” 此話屬實不太要臉,溫流芳想翻白眼,被旁邊的林淵不著痕跡地搗了一下。 許修德這個油腸滿肚的老狐狸雖然愛財,但腦子還是轉得頗快,瞬間理解過來其中的關竅,想比之下雲水共治通商那都是無關緊要的小問題了,滿臉堆笑迎了上去,“王大人息怒,這不是崔大人身子不好在路上耽擱了嗎?崔大人?” 崔琦和文玉也不是傻子,幾句話便知道了王滇在幹什麼,心下俱是一驚,但個個都很會演,崔琦神情冷淡地咳嗽了幾下,虛弱道:“是下官拖了後腿。” “崔大人,您已經盡力了。”文玉推著他上前,默契地同王滇交換了個眼神。 幾人拜見完皇帝,趙岐便貼心地讓他們稍事休息,將下半場的時間定在了半個時辰之後。 偏殿裡,王滇問清了他們前來的真正原委,在得知是為雲水共治一事時頓時放了心,不知道該感謝梁燁腦抽大過年的折騰幾個老弱病殘來出使,還是該感謝送來的雖然是老弱病殘,但嘴皮子一個比一個好使。 他將楚庚和三人互相介紹之後,在短短半個時辰內拍板定下了接下來談判的重點——無論如何也得讓趙國出兵,最少要八萬,但不能超過十三萬,這是之前他和梁燁閒來無事對現在這種可能出現的困境推演出來的最佳兵力,少了不夠,多了反倒危險。 許修德有些糾結的看著王滇,且不論王滇頂的是他戶部尚書的職權,現在王滇就算在職那也只是個戶部尚書,而且現在還加了個“前”,“王大人,這般如此擅作主張是否……不太妥當?依我看,還是得先向陛下請示。” “不用請示。”王滇從袖子裡拿出來了枚梁燁的私章,這玩意兒跟皇帝的聖旨差不多,比聖旨權力還大有些,王滇之前摸袖子裡的零碎時摸出來給嚇了一跳。 他十分確定吃餃子之前還沒有——這是梁燁臨走前特意留給他的。 雖然不知道當時梁燁是抱的什麼心思,現下卻是實打實地派上了用場。 有了人手,有了“旨意”,王滇談判起來便有了底氣,楚庚也狠狠鬆了口氣。 下半場,趙岐將雙方的官員都移到了正式的議事殿中,趙國除了林淵和溫流芳,又添了三人,王滇這邊加上他自己也不多不少五個人,許修德這體格一個頂倆,實在不行就扔崔琦的輪椅,場子勉強大差不差。 起先雙方還都剋制地禮貌著,問候了一下雙方皇帝,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氣氛便焦灼了起來,唇槍舌劍個個地一把好手。 林淵嚴謹,許修德圓滑,兩個鬥得不相上下,溫流芳嘴毒,崔琦看著冷淡,嘴巴比他還毒,王滇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溫流芳額頭蹦起的青筋,文玉話不多針針見血,楚庚終於匹配到了實力相當的對手,全方位無死角輸出,以一敵二還有餘空去刺溫流芳幾句…… 趙岐平靜的喝著茶,王滇淡定地吃著點心。 然而實際上,誰的心裡都沒有底。 和東辰樓煩這一仗勢在必行,而這一仗的輸贏,定下來的就是天下格局。 哪怕昨日他們還在歡喜地過著新年,但戰爭從來都是猝不及防。 而私心和兒女情長在戰爭面前從來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王滇的目光越過窗外的寒梅,望向了北邊的天,好像隔著千山萬水,望見了坐在龍椅上沉冷肅殺的梁燁。 目光交匯糾纏之下,燃著火油的長箭破空,廝殺聲漫山遍野,蒼茫大地之上已是戰火紛飛。 北梁定安十八年末,紫雁城破,北軍十萬戍邊士兵盡遭屠戮坑殺。 定安十九年初,東辰樓煩兩國聯兵攻梁。 三朝元老聞宗之死,彷彿暗示著北梁一個時代的終結,支撐著大廈的孤木已無力為繼,整個梁國一片風雨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