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鴻落雪 作品

第105章 高見

 北梁大都,皇宮。 凜冽的寒風拍打著窗欞,大殿之外白雪紛飛,殿內燃著暖爐和地龍,厚重的溫暖將寒氣阻隔在外,但小孩兒的臉依舊白得嚇人。 梁燁睥睨著臺階下縮成一團的小孩兒,冷聲問道:“知道朕是誰嗎?” 梁寰雖然被換上了昂貴的衣袍,但神情依舊瑟縮,恨不得將自己蜷縮成一團,他眼睛哭得紅腫,茫然又遲疑地看了一眼梁燁,又不知所措地看了大殿周圍一圈,愣是沒能找出個可以藏身的地方,於是只能吧嗒吧嗒掉眼淚。 離他不遠的地方,一襲白衣的公子神情淡漠地坐在輪椅上,目光卻半分都沒有給他。 梁燁等了片刻,耐心告罄,揚眉看向崔琦,戲謔道:“你怎麼把你兒子養得跟小兔子似的?” 又白又漂亮,膽子小得要命,瑟縮成一團,剝皮剔骨烤最嫩的那種小兔子。 崔琦冷淡道:“回陛下,草民也是第一次見他。” 梁燁不置可否,崔琦這話倒是沒撒謊,按照王滇的計劃,這兩個人一個往東一個往西,愣是讓他費了許多功夫才抓回來。 他倒是想咔嚓一刀一個解解恨,奈何人活著總比死了有用處——雖然他不很不想承認王滇在信中關於兩個人的重要性作了詳細的分析,成功地說服了他。 梁燁單手將地上瑟縮成一團的小孩兒拎起來,比拿奏摺還要輕鬆,他提溜著小孩兒跟他對視,然後露出了個駭人的笑容,陰惻惻道:“朕最喜歡吃小孩兒了,片成肉片煮了,非常香。” 梁寰聽懂了,漂亮的小臉登時寫滿了驚恐,眼睛裡頓時蓄滿了淚。 梁燁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憋著眼淚要哭不哭的模樣,戳了戳他軟綿綿的腮幫子,神情兇惡地齜了齜牙。 梁寰嚇得“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梁燁拎著小孩兒懵了一瞬,被這響亮的哭聲震得耳朵疼,他嫌棄地將小孩兒拎遠了一點,威脅道:“再哭朕就殺了你。” 嚇破膽的小孩兒壓根聽不進去,只不要命般地嚎啕,梁燁神情扭曲地將手裡的小孩兒扔進了崔琦懷裡,不耐煩道:“趕緊讓他閉嘴。” “…………”崔琦僵在輪椅上,手背緊繃攥著扶手,面無表情地看向腿上哭得滿臉鼻涕眼淚的孩子,冷漠道:“別哭了。” 哪怕這人長得再好看,這聲音冷得跟冰一樣,半點都不討喜,梁寰哭著從他腿上掙扎下去,抽噎著看向周圍巨大的建築和一個比一個兇的大人,攥起小拳頭就往殿門的方向跑。 崔琦眉頭微蹙,梁燁好整以暇地看著小孩兒費勁巴拉地跑到殿門前,卻扒拉不開殿門,急得眼淚直掉。 梁寰的小手使勁拍著厚重的門框,邊哭邊磕巴道:“開……開門……” 梁燁頗為嫌棄地點評道:“你兒子除了這張臉還能看,簡直沒有半點可取之處。” 崔琦垂眸道:“此子被自幼被崔語嫻養在宮外,今春便開始喝白玉湯。” 梁燁沉默了一會兒,嗤笑道:“怎麼,你以為這樣說朕就會放過他?” “能被陛下看重是他的運氣。”崔琦淡淡道:“只求陛下今後若有更好的人選,還能看在他孤苦伶仃的份上,饒他一命。” 梁燁懶散地坐在臺階上 ,撩起眼皮看向他,“朕是他皇叔,他哪裡來得孤苦伶仃?” 崔琦有些愕然地抬頭。 梁燁混不在意道:“王滇給他請了兩位啟蒙先生,不過堂堂太子,只兩位先生也太過寒酸,你素有才名,偶爾過來指點兩句就能讓他受益匪淺。” 崔琦沉默了良久,抬手道:“陛下,此事不妥。” 他是隱姓埋名的皇十六子,之前崔語嫻還以他的名義謀反過,即便他僥倖保住了自己的一條命,但又幫了王滇的忙試圖逃跑,只能被皇帝戒備,若太子知道自己是他生父,他還時常出入東宮,不管對誰都沒有好處。 帝王猜忌,不是他和梁寰能承受得起的。 梁燁肯留下他們父子的性命已是天大的僥倖。 梁燁從桌子上摸了塊點心,起身瞥了他一眼道:“王滇說小孩兒在爹孃身邊長大比較好,朕也沒那麼多心思養孩子。” 說完衝還在哭著扒拉門的梁寰晃了晃手裡的點心,“梁寰,過來。” 梁寰聞聲轉頭看了他一眼,啜泣著蹲在了門口前,啞著嗓子繼續哭。 “嘖。”梁燁興致缺缺地將點心扔回了盤子裡。 崔琦沉默了良久,不知道想了些什麼,最後還是開口道:“梁寰,別哭了。” 梁寰繼續哭,整個人縮成了個白色的小絨球,還哭得一抖一抖的,死活聽不進別人的話。 兩個大人對這麼個小東西束手無策,眼看梁寰這就快把自己給生生哭死過去,梁燁從外面喊來了毓英。 “陛下。”毓英恭敬行禮。 “別讓他哭了。”梁燁揚了揚下巴。 “是。”毓英彎下腰,想去伸手碰他,結果梁寰跟腦袋後長了眼睛一樣,飛快地躲開了她的手,連滾帶爬地跑開躲到了柱子後面,警惕得盯著大殿中的人所有人。 還真是平等地害怕著每一個活人。 梁燁想起王滇信中的交代,眼皮狠狠的抽了抽——讓這麼個膽小如鼠的小玩意兒當太子,大梁約莫要完。 且不論梁寰在陌生的皇宮裡如何艱難地應付著凶神惡煞叔和冷若冰霜的爹,王滇在南趙倒是過得悠閒舒適。 他攏著袖子笑眯眯地跟縣裡賣燒鵝和烤鴨的老闆娘說著話,對方一把鋥光瓦亮的刀舞得虎虎生風,“聽公子的口音不像本地人,打北邊過來的?” “老闆好眼力。”王滇聞著烤鴨的香味,笑道:“您在這兒幹買賣幹了不少時候吧?” “嗐,得有小二十年了。”老闆得意道:“別的不說,咱們慶滄縣大大小小的事兒,你問我準沒錯。” 王滇跟他聊了好半晌,從慶滄縣這兩年的賦稅徭役和科舉改革一直聊到了東邊巷子頭上住的的李大娘家的狸貓下了幾隻花色各異的崽,街坊們一致認定崽子們有好幾個爹。 王滇拎著烤鴨回府的時候正值晌午,慶滄的天氣比大都要暖和不少,王滇甚至不用穿額外的披風,他優哉遊哉的回了家,便聽新來的幾個家丁聚在一起嘮嗑。 “聽說東辰那邊出了個很厲害的少年將軍,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打過了雲水不說,直逼樓煩王庭!” “他孃的真是個人物,剛過了十六不到十七歲,戰神轉世吧。” “要說這仗有意思 ,東辰和樓煩打了這麼些年,頭一回打到了那些韃子的老窩,真痛快。” “和咱們趙國又沒什麼關係。”有人嘆氣道:“雖說咱們新帝仁厚,但這賦稅是一年比一年重,再這麼下去真就難辦了。” “要我說——見過公子。”有人眼尖看到了王滇,趕忙行禮,其他人也都紛紛閉上了嘴,匆忙向王滇行禮。 “不必多禮。”王滇和氣地擺擺手,將手裡放烤鴨的紙袋子遞給他們,笑道:“剛熱乎的,拿去分了吃吧。” “哎喲,多謝公子。”幾個家丁都很高興,畢竟他們都是普通的家丁,平時難得能吃頓肉。 王滇示意他們忙,在園子裡慢慢地散著步,腦子裡琢磨著事情,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宅院後門。 “公子,外面有人。”長盈忽然現身,湊近他低聲道:“像是喝醉了酒。” “這麼冷的天再凍出毛病來。”王滇道:“咱們出去看看。” 長盈心底不太贊同,但這麼些日子跟著王滇相處下來,他也摸清了這位主子的脾性,那真是頂和善的人,不過這種和善又跟他看多的和善不同,更像是有一套獨屬於自己的行為規則,許多善事在對方眼裡不過是尋常之舉,反而有些他以為無傷大雅的事,王滇卻會有些不近人情甚至嚴苛。 有點怪,但卻很讓人喜歡。 畢竟王滇十分尊重他們,這樣的主子打著燈籠都難找,有時候他甚至覺得,就算王滇哪天沒這般有錢了,他也願意跟著。 後院的門打開,臺階上委頓著個書生郎,醉醺醺地抱著酒罈子,含混不清地嘟囔著髒話。 “醒醒。”長盈沒敢讓王滇近對方的身,自己過去拍了拍對方的臉。 “梁賊誤我!”對方大著舌頭罵道:“都是群……見利忘義……蠅營狗苟的小人!哈……說什麼傲骨不折,狗皇帝給你們官位一個個不還是上趕著!小人!” 王滇揣著袖子在旁邊看,忽然覺得對方有些眼熟,他從紛繁的記憶裡抓住了某個極快的片段:他和祁明進門,險些被人撞到,對方還穿著國子監的校服,劉策喊他——“楚意遠?” 王滇不太確定地出聲。 誰知對方猛地直起身子看向他,警惕又戒備道:“叫你爺爺作甚?!” “……”王滇不動聲色道:“你為何會在南趙?” “自然是……另投明主!”楚 庚憤憤的拍在冰冷的石階上,怒道:“梁燁這個昏君不識人!出那什麼破題……若不這般迂腐固化,那狀元之位必定只能是我!……選拔官員卻不問治國之策,活該北梁窮途末路!” 王滇仔細回憶了一下今科中榜的進士名單,確實沒有姓楚的,又想起劉策說他表弟性格桀驁自命清高,大抵說得就是對方。 他頗有些興趣地看著對方,“那依閣下高見,怎麼才能不讓北梁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