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鴻落雪 作品

第89章 選秀

 大都的夜晚寂靜又寒冷, 遠處宅門上掛著的燈籠在風裡輕輕搖晃,卻也只能照亮下面的一小圈地方。 王滇覺得有些冷,手順著梁燁的袍子往下滑了滑, 伸進了他的前襟裡暖和著,那隻手冰得梁燁皺了皺眉。 “你醉了。”梁燁的臉隱藏在黑暗之中,讓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王滇笑了笑,變本加厲地將另一隻手也放了進去暖著,沒什麼力氣地將額頭抵在了他的肩膀上,“那你權當聽了些醉話,我今天高興,不想跟你吵架。” 梁燁抬起手來, 溫熱的手掌覆在了他的後頸上,輕輕摩挲了兩下, “你什麼時候才能聽話些?” 王滇摸了摸他勁瘦的腰, 笑出了聲:“你什麼時候才能聽話些?” 大概是因為誰都回答不了誰的問題,又或者夜裡的風實在太過寒涼,兩個人沉默片刻過後, 不約而同地開口:“回去吧。” 王滇慢吞吞地抬起頭來, 正對上樑燁難以捉摸的目光。 “你知道我是怎麼到這破地方來的嗎?”王滇拎著燈籠往前走。 “你之前醉酒時同朕說過。”梁燁拿過他的燈籠,扣住了他的手, 暖在了自己的寬袖裡, “你請客,從馬車裡拿酒時眼前一黑,再睜眼便到了議事殿門外。” 王滇笑了起來,“你信嗎?” “朕不信鬼神之說。”梁燁沒什麼情緒道:“世上離奇古怪的事情數不勝數, 也不差你這一件。” “你不信鬼神之說你還拜道士做師父?”王滇詫異道。 “我只隨師父習武, 並未修行。”梁燁面無表情道。 王滇笑了笑, 又問:“你跟你師父怎麼認識的?” 他極少同梁燁談及往事,一則他知道梁燁幼時大概過得極為艱難,對沒有自愈能力的人來說,無異於自揭傷疤;二來梁燁對自己的事情從來都是絕口不提,防備心極重,硬逼著人說出來也沒什麼意思。 如今借了三分醉意,就順勢問了出來。 他不確定梁燁會不會說,大概率也只又來一句“朕的事少打聽”,裹住自己的小王八殼,再問就咬人。 王滇被梁小王八可愛了一下,連帶著看梁燁本人都帶了幾分寬容,畢竟他好端端一個人是不能同一只王八置氣的。 “有一次朕病了,崔語嫻請道士進宮來做道場,恰好請來了師父。”梁燁淡淡道:“朕病好之後,他要收朕為徒,崔語嫻不同意,便將他趕出了宮去,晚上朕醒來就發現自己身在一處道觀,他說不拜師就割了朕的腦袋,朕就磕頭敬茶拜了師父。” 王滇沉默了兩秒,“你師父真有個性,你那時候多大?” “八歲。”梁燁面無表情道。 王滇低頭在空氣中虛虛地比劃了一下,醉醺醺道:“八歲也就這麼高吧,瘦瘦小小一個,龍袍都撐不起來……” 他抬起手拍了拍自己想象出來的小孩兒的腦袋,對梁燁說:“我知道你想把什麼都攥在手裡,才不會被別人搶走,但是人這玩意兒吧,有時候你攥得越緊,反而越攥不住。” 梁燁大概是笑了一聲,也可能沒有,王滇連聽自己的聲音都像是在隔著棉花,稀裡糊塗也不知道自己後來又說了什麼,想了些什麼,再睜眼的時候已經趴在了梁燁的背上。 “朕若給你解開蠱蟲,不許走。”梁燁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 王滇覺得自己應該是在做夢,便又沉沉地合上了眼睛。 —— 翌日。 等著皇帝來的空檔裡,議事殿裡眾人便交頭接耳地說著話。 王滇在朝中並無相交的官員,唯一說得上話的只有祁明,然而祁明官職比他低上許多,兩人隔了大半個宮殿,他便垂著眼睛默默補覺。 可惜宿醉的噁心感揮之不去,耳朵邊都是嗡嗡的說話聲,補覺也補不安穩。 “……年紀輕輕便做了戶部尚書……” “他與皇上……” “……後宮無人……該勸諫……” “……佞臣……” 王滇置若罔聞,連眼皮都沒翻一下。 梁燁出來時大殿之中照例嘩啦啦跪了一大片,高呼萬歲,王滇隨著大流跪了下來,低著頭神情懨懨地打了個哈欠。 梁燁的目光便忍不住往他身上飄,大概是他許久沒喊平身,王滇抬起頭來,正撞上他直勾勾的目光。 王滇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 “平身吧。”梁燁懶洋洋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 眾人起身之後,便有官員出列開始奏事,剛開始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很快便有人出列道:“陛下,崔氏謀反已死,如今四萬黑甲衛尚未定罪,牢獄之中人滿為患早已不堪重負……” “眾愛卿以為這些人該如何處置?”梁燁反手便將問題拋了回去。 接下來便是無休止地扯皮和爭論,既有贊同殺的,也有贊同流放的,還有認為這些人該放了彰顯陛下聖明的……眾說紛紜,各自據理力爭。 雖然梁燁給他透了口風,但王滇知道這件事情沒這麼容易結束,果不其然,梁燁冷聲道:“這些逆賊謀反在先,諸位愛卿怎麼還如此替他們著想?” 此話一出,眾人便又嚇得跪下叩頭,連忙稱不敢。 不管私底下利益如何角逐,謀逆的罪名是萬萬不能扣到自己腦袋上的,但梁燁這話又沒說死,反而隱約透露出了些信息,腦子靈光的已經反應了過來。 果不其然,這一部分過去之後,便有人順勢提議道:“陛下如今正值壯年,後宮卻空無一人,臣請陛下廣開選秀,納入妃嬪,綿延子嗣。” 此言一出,眾人便紛紛附和,甚至還有大著膽子推薦自家閨女的。 梁燁笑吟吟道:“朕怎麼記得,之前朕想納你家女兒,你死活不願意,哭著喊著要撞柱子,愛卿這是終於想通了?” 那人訕訕笑道:“之前小女身體孱弱,如今已經身體大好……” 從前梁燁瘋癲乖張,又無實權,一個不知道能活到什麼時候的傀儡而已,何況被崔語嫻壓制得死死的,崔語嫻不讓他納妃,大臣們即便有心將女兒送進宮也不敢,可現在已經今非昔比,一個握有實權的皇帝,哪怕再瘋癲乖張,再暴戾無常,那也是皇帝,一旦女兒入了宮生下子嗣,那便是真正的皇親國戚。 梁燁並沒有表現出多麼強烈的牴觸情緒,朝臣們便受到了極大的鼓舞,熱情程度快要將議事殿的大殿屋頂掀翻。 王滇正明目張膽地走神打瞌睡,忽然就被點到了名。 “王滇,你如何看?”梁燁笑著問他。 王滇出列,垂著眼睛道:“臣也以為,陛下應該選秀納妃,擴充後宮。” “唔。”梁燁一拍龍椅,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望著滿殿的朝臣,涼涼笑道:“既然王愛卿也這麼說了,朕若是再推辭就不妥當了,著人挑個好日子,選秀。” 王滇倏然抬頭。 梁燁衝他露出了個挑釁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