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鴻落雪 作品

第80章 書簡

 寂靜無人的宮道中漆黑一片, 王滇快步往前,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這是一條抄近道能去往太醫院的路。 長刀衝他劈來的時候,他本能的地往後一撤,刀刃擦著他的胳膊過去砍刀了宮牆上, 蹦起了一串火花, 他故作驚懼地後退, 不過瞬息的功夫, 便被數十名黑衣人團團包圍, 刀加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們是何人?這裡是皇宮, 啟容你們放肆!”王滇色厲內荏地怒斥, 卻被人往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腳, 登時疼得趴到了地上, 然而氣還沒喘過來,就被人抓住領子從地上提了起來。 “我當是何等驚為天人的美貌, 能將那瘋皇帝迷得暈頭轉向, 原來不過如此!”有人粗聲粗氣笑道。 “少廢話,將人綁了回去覆命!”有人低聲呵斥。 也有個聲音略微不安, “如果皇上看重他, 怎麼會不派人保護?” “呵, 那皇帝小兒如今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 暗衛都死得差不多了,哪裡還有人來保護他!太醫都交代了,若沒有藥,皇帝都撐不過今晚。”為首之人冷笑道:“這王滇估計就是急著去太醫院給他取藥才給了咱們機會。” “頭兒您真是料事如神!”有人附和道。 “行了,去把人交給娘娘。” 王滇掙扎怒道;“你們可知我是誰!敢動我陛下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哈哈哈!梁燁如今自身難保, 他不是自詡情深要封你做皇后嗎?那就讓我們看看他舍不捨得拿江山來換你!敲暈了帶走!” 王滇後頸驟然一痛, 意識徹底模糊之前, 他還是沒忍住吐槽,到底是哪個天才想出來的企圖用“感情”來威脅梁燁這種瘋子。 簡直就是腦子有坑。 他是被人用冷水潑醒的,燈火通明的大殿中,他恍惚地抬起頭,對上了坐在主位上的崔語嫻,她身邊站著個看起來五六十歲的男人,眉宇間同她有幾分相似。 “這就是梁燁那個孌寵?”崔連冷笑一聲:“看起來也不過如此。” “大哥莫要胡言,此人乃是子煜的心腹重臣。”崔語嫻的目光落到了王滇身上,和氣道:“王大人,哀家兄長的手下沒個輕重,讓你受苦了,出此下策實在是被逼無奈。” 王滇抬起袖子抹了把臉,果不其然袖箭已經被摸走了,他冷著臉道:“太皇太后娘娘,不知下官犯了什麼錯,讓您這般對待。” 崔語嫻不急不換的起身,旁邊的楊滿趕忙去扶她,結果被她避開,她不喜不怒道:“壽宴一事,王大人真是好算計。” 王滇嘲諷一笑,“此事都是梁燁設計的,與我何干?” “子煜那孩子可沒你這般心機深沉。”崔語嫻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他向來聽話懂事,與世無爭,除了脾氣不好,一向孝順哀家,這般縝密陰毒的計謀,哀家思來想去,也只剩下你了。” “……”王滇覺得這鍋扣得他實在冤枉,來不及想梁燁這個傻逼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讓崔語嫻如此篤定,只冷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娘娘既然這麼想,我費再多口舌也無益。” “還敢狡辯!子煜一向懂事,最聽哀家的話,可自從王大人出現在皇宮,子煜便愈發不聽管教,哀家本以為他開始上朝是有所長進,誰知卻不過是障眼法,被你迷惑得日夜流連後宮,不選秀納妃,還將哀家養在身邊的小重孫擄走……皇帝被你教唆得親佞臣近小人,如今濫殺朝臣,民間更是怨聲載道,王滇,你可知罪!?” 王滇眼底沒有絲毫懼意,聲音鏗鏘有力,“娘娘所說樁樁件件,我全都不曾做過,為何要認罪?反倒是娘娘您,把持朝政多年,縱容崔家和手下的人為非作歹,更是擅自更換北軍領帥動搖君心,又以白玉湯那等陰毒之藥挾制梁燁,鼓動黑甲衛謀反弒君,該知罪的到底是誰!” “大膽!”崔連怒聲道:“滿口胡言!娘娘為了梁國殫精竭慮,豈容你如此汙衊!來人,把他給我綁了!” 崔語嫻冷冷盯著他半晌,才笑了一聲:“這場鬧劇皆因你而起,便該由你來結束,王大人,你覺得子煜會不會為了你這條性命,放棄繼續跟哀家作對?” 王滇信誓旦旦道:“他只會利用我,對我沒有半分情意。” “王大人話不要說得太滿。”崔語嫻嘆了口氣道:“哀家年紀大了,聽你說話真是不順耳,該給你些苦頭吃漲點教訓,免得哀家心裡不痛快。” 王滇忽然真覺得自己的這條命有點懸。 兩個時辰後。 議事殿。 整座宮殿被禁軍守得水洩不通,然而宮門處卻岌岌可危,高聳的宮牆外時不時傳來廝殺聲,被倉促安置在大殿中的諸位官員都噤若寒蟬。 梁燁坐在龍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手裡細長的柳葉刀。 李步幾個暗衛護送著,拎著藥箱匆忙地趕來,需要租上還沾著不知是誰的血,他剛想請梁燁移步後殿看傷,原本緊閉的宮門忽然被人推開,吱呀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 “陛下,快要頂不住了!”魏萬林提著長刀進來跪在地上,聲音悲愴又憤怒,“我們中了黑甲衛的計,他們意圖謀反多時,如今太皇太后的黑甲衛和崔家的私兵已經將議事殿外面團團圍住了!末將請命護陛下離開!” 話音落,大殿之中一片譁然。 “怎、怎麼會這樣?”許修德癱軟在地上,喃喃道:“黑甲衛之前不是已經被殺光了嗎?” “太皇太后手底下的黑甲衛遠比明面上的多!而且崔家身為人臣,竟敢私自豢養私兵,恐怕早就想謀反多時了!”文玉怒聲道。 “豈有此理!”崔運冷聲道:“他們這是逼宮造反!” 底下的人群情激奮,龍椅上的人卻出奇地平靜,彷彿已經知道大勢已去,他聲音低沉道:“太皇太后逼宮篡位,禁軍堅持不了多久,事到如今,諸位去留隨意。” 霎時大殿中陷入了一片難言的寂靜。 梁燁不是個傳統意義上合格的君主,從前殘暴瘋癲的行事和幾日前在壽宴上大開殺戒之事還歷歷在目,然而許多人又不免想起了這幾個月他勤勉和氣的表現,日日按時上朝一次都沒有錯過…… 聞宗從座位上起身,顫巍巍地跪在了地上,“陛下受崔氏挾制多年,為求自保被迫同崔氏轉圜多年,不惜背上一身罵名,老臣有愧先帝重託……老臣願意誓死追隨陛下。” “臣願誓死追隨陛下!”崔運和卞滄等人也緊跟著跪了下來。 很快大殿中便跪了一大片,許修德謹慎地四處張望,發現晏澤跪下來之後,也緊跟著跪了下來,老老實實趴在了地上不敢動彈。 有一個小官員驚惶失措地喊出聲:“不……不,我還不想死!你們為什麼願意陪著這個瘋子去死!瘋了,都瘋了!” 他一遍喊著一遍往議事殿外跑去,魏萬林想攔,卻被梁燁抬手製止。 很快沒有跪下的人開始猶豫起來,有人大著膽子往外跑,梁燁只是坐在龍椅上安靜地看著他們,“君臣一場,朕權當積些陰德,想走的朕絕不攔著,諸位隨意。” 話音落,便又有數十人攜著家眷慌忙離開。 宮門外很快傳出投誠的聲音,緊接著便是為表忠心對梁燁破口大罵,文人罵起人向來不留情面,梁燁在他們口中從一個瘋子徹底變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梁燁姿勢放鬆地倚靠在龍椅上,哪怕一身雪白的衣袍早已被鮮血浸透,威儀也絲毫不減,他睥睨著殿中跪著的眾人,淡淡問道:“還有要走的嗎?” “臣等誓死追隨陛下!”大殿裡的聲音震耳欲聾。 不管是虛情假意還是局勢所迫,又或者為了自己一身清名,總之是打算跟梁燁這個倒黴蛋一塊死了。 梁燁臉上露出了個極其淡漠的笑容,“諸位愛卿忠心可鑑,朕知道了。” 不等眾人細思他話裡的意思,議事殿的大門被轟然撞開,跪在地上的大臣們被衝進來的黑甲衛和崔傢俬兵團團圍住,兵戈相向。 數不清的黑甲衛如潮水般散開,讓出了一條路,前面精兵開道,崔語嫻氣定神閒地被人攙扶著走了出來,掃了那些大臣們一眼,才將目光落在了梁燁身上,聲音關切道:“子煜,你受如此重傷,哀家實在放心不下,這才來看看你,莫要怪祖母。” 梁燁面色蒼白地坐在龍椅上,冷冷的盯著她,“成王敗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你向來聽話,哀家知道你是受奸人蠱惑才會犯下糊塗。”崔語嫻笑道:“如今哀家已經將罪魁禍首找了出來,你我祖孫二人切勿因此落下誤會,將人帶上來。” 話音剛落,便有數名黑甲衛推搡著一個戴著枷鎖和腳鏈,身著囚服的人進了殿,他身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鞭痕,血跡在灰白的囚服上格外刺眼,脊背卻挺得筆直,凌亂的頭髮後眼神銳利,對上了梁燁驚愕的目光。 梁燁猛地站起身來,卻又搖搖欲墜,扶住了龍椅,怒道:“皇祖母這是何意!?為何要動朕的人!” “子煜!”崔語嫻驟然抬高了聲音:“此人心術不正,奸邪惑主,正是因為你受他迷惑,聽信讒言,才會犯下大錯!哀家今日若不殺他,愧對先帝,愧對梁家的列祖列宗!來人——” 梁燁雙目赤紅,吐出了口血來,大喝道:“朕看誰敢動他!” 崔語嫻滿意地看著周圍人的反應,放緩了語氣道:“陛下,你不過是受此人迷惑失了理智,如今一切都塵埃落定,你下旨將此人賜死,哀家便既往不咎,你依舊是大梁的皇帝。” 王滇看向梁燁,高聲道:“陛下!崔語嫻夥同崔氏擁兵謀反,臣一人死不足惜,可他們卻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臣與陛下引為知己,清清白白,絕無半點私情,蒼天可鑑!他們以此來要挾陛下實在可笑!臣願以性命證陛下清白!” 梁燁死死盯著王滇,掩在寬袖裡的手攥成了拳頭。 王滇喊得嗓子有點疼,身上的傷也疼,眼底卻狠勁未褪,對上了梁燁陰沉狠戾的目光,挑釁似地扯了扯嘴角。 “朕做不到。”梁燁往後踉蹌了一步,跌坐在了龍椅上,面色頹然。 “子煜,你身為一國之君,怎可如此優柔寡斷!”崔語嫻滿臉失望地看著他,“沉迷男色日夜廝混也就罷了,還不務朝政,聽信奸佞之言在壽宴上誅殺忠臣,大梁在你手中朝不保夕……哀家絕不能坐視不理,你德不配位,今日哀家便替先帝廢了你這國君之位!” 聞宗忽然掙開旁邊的黑甲衛,怒聲道:“崔氏,你不過是太皇太后!沒有遺詔和聖旨,你有何權力廢帝!” “閉嘴!娘娘的話如今就是聖旨!”崔連如今已經被勝利的喜悅衝昏了頭腦,大聲呵斥聞宗。 崔語嫻臉色微變,狠狠的瞪了崔連一眼,崔連卻已經顧不上她了。 “先帝並無其餘子嗣,這可如何使得!”也有頭腦清醒地質問。 “先帝駕崩時,皇十六子梁炫體弱被送去寒山寺修養,哀家為保他平安,便謊稱他已經病死,但其實他一直都安安穩穩地活著,而且還為先帝生下了長孫,如今已五歲有餘。”崔語嫻微微抬起下巴,冷聲道:“無論是皇十六子還是皇長孫,都有資格繼承大統!梁炫如今就在宮中!” 在一片譁然聲裡,王滇和梁燁的目光倏然交匯,又不著痕跡地移開。 他終於知道梁燁演這出戏的真正目的所在了。 恐怕那梁炫在崔語嫻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就徹底暴露了身份。 興慶宮地底的密室中,有暗衛匆忙跑了進來,“公子,有數萬精軍攻破了北城門!” 坐在輪椅上的人放下了手中的書簡,緩緩抬起頭來,露出了那張昳麗蒼白的臉,冷淡問道:“北軍的旗?” “回公子,是……是南軍焦少帥的旗。”那暗衛道。 崔琦看向桌子上的書簡,語氣中帶上絲微不可察的遺憾,“這本書讀不完了,好好收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