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鴻落雪 作品

第13章 刺客

 一開始,王滇還比較耐心,左右不過是去請個安,半個時辰就頂天了,可一直等到天色擦黑,梁燁都沒現身。 王滇覺得自己腦子可能是被齁傻了,才老老實實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等個瘋子回來。 灶膛裡最後一點兒火星也消失了,狹小的廚房裡黑漆漆的,窗外夜風吹過,老舊的窗扇吱呀作響。 晚上七八點鐘,從前這時候他應該已經吃完了晚飯,刷幾條新聞或者視頻,心情好了繼續在家加班,心情不好就看個電影或者去拳館練練,臨睡前舒舒服服洗個澡回床上睡覺,在現代社會過著平淡的生活。 那些燈紅酒綠的熱鬧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 王滇坐在柴火堆上,聽著鬧鬼似的吱呀聲,嘆了口氣。 他罕見有消沉的時候,但孤身在異世前途生死未卜,偏又夜深人靜,無事可做,難免要想起父母家人,好友下屬,合作伙伴,手裡快要收尾的幾個項目,以及他投入了大量心血的城東那塊地,這時候地基應該打了大半,詳細策劃案也要提上議程……王滇抓了抓頭髮,不可避免地覺得沮喪。 平時該多陪陪老爸老媽。 人口失蹤兩年就能銷戶,早知道就提前立個遺囑。 “吱呀。”窗戶被風吹得晃了一下開了大半,傾瀉進冷霜似的月光,外面的蟲鳴聲也落了進來,天上的星星明亮閃爍,串成一片渺遠的長河。 也許是時光倒流,也許是蟲洞後的某個平行時空,跟現代社會隔著無法跨越的洪流,剛開始的那幾天,他不是不著急上火,幹了許多蠢事試圖穿越回去,但最後卻不得不接受現實。 王滇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沮喪對他如今的處境沒有絲毫意義,掙扎出一條生路才是當務之急。 黑影從窗前倏然滾落,伴著幾聲清脆的撞擊聲,嚇了他一跳。 王滇心臟瞬間提了起來,順手抄起了門口小臂粗的棍子,謹慎地推開了廚房的門。 摔在地上的黑影一動不動,他走近了才看清那是個人,對方著裝怪異,小臂間覆著甲,頸間帶著五六條彩色的繩子,上面掛著石頭和狼牙,左半邊臉上覆著雕有獸紋和蒼鷹的金色面具,披散的髮間有編了彩繩的小辮,還綴著幾根羽毛。 很有個性。 王滇看了散落在他身邊的幾個飛鏢模樣的小東西,拿著棍子將他翻了過來,露出了右半邊臉,眉高鼻深,膚白唇紅,眼睛都是碧綠色。 外國人? 王滇猛地意識到不對,一棍子戳在了對方的喉嚨上,壓低了聲音道:“動就殺了你。” 那人肚子上破了個大口子,正伸手死死地捂著,他開口倒是正宗的官話,聽著沒什麼力氣,“殺了我對你也沒用,等追兵過來,你就跟我一起死。” “誰在追殺你?”王滇忽然問。 那人的目光掃過他衣襬上的龍紋,扯起了嘴角,“梁國的太皇太后,崔語嫻。” “她為何要追殺你?”王滇手上的力道微微一鬆。 “你身上有子母蠱的子蠱。”對方的目光掃過他臉,眯了眯眼睛,“下蠱的還是個新手。” 一炷香後,王滇把人連拽帶拖弄進了一旁的偏殿。 對方的頭在門檻上狠狠磕了一下,發出了不小的動靜,拽著他腳的王滇趕緊撒手,過去拽他的衣領,“對不住對不住,但你真的太沉了。” “軟筋散。”那人渾身跟沒骨頭一樣由著他生拉硬扯,“你們北梁人都狡詐。” “這點我同意。”王滇咬著牙把他扔到了旁邊的地毯上,輕手輕腳的關上了門。 “我懷裡有金瘡藥。”對方示意他拿,“敷在傷口上。” 王滇動作利落地給他敷藥,又找了塊布給他綁住傷口,“你叫什麼名字?” “權寧。”對方靠在椅子腿上壓抑地喘著氣。 他蹲在權寧跟前問:“太皇太后為什麼要追殺你?” —— 興慶宮。 滿桌的珍饈散發著淡淡的熱氣。 太皇太后坐在主位上,笑著看向身邊的梁燁,“算起來哀家許久都不曾同你們母子一起吃飯了,哀家還記得你最喜歡喝這碗白玉湯,今日特意讓人做了給你,嚐嚐?” “是啊,母后您一向疼他。”卞雲心在旁邊乾笑道:“燁兒,別辜負了你皇祖母的心意。” 梁燁垂眸看著面前奶白色的湯汁,扯了扯嘴角,拿湯匙攪了兩下,將湯匙一丟,端起碗來一飲而盡。 卞雲心在一旁看得臉都白了幾分,“燁兒,你慢些喝。” 梁燁置若罔聞,拿起筷子來開始揀菜吃。 太皇太后笑道:“子煜既然愛喝,楊滿,再盛一碗上來。” 卞雲心一驚,“母后——” “兩碗吧。”梁燁混不在意地將嘴裡的花生咬得咯吱作響,“這三個月在宮外沒能喝著,當補上了。” 太皇太后臉上的笑意微微一斂,“好啊,就按子煜說的來辦。” “是。”楊滿應聲而去。 卞雲心捏著筷子的手在微微顫抖,強顏歡笑道:“燁兒,喝太多湯就吃不下飯了。” “小孩子,胃口大,多喝些也無妨。”太皇太后拿起帕子輕輕印了印嘴角,“子煜近來長進頗多,哀家聽聞河西郡雲水決堤之事,子煜便處理得非常好,尤其是派去治水的那位百里大人,是百里家的幼子,原以為是平庸之輩,卻不想還有如此才能,你該重用他才是。” 梁燁拿了塊柔糕咬了一口,膩得皺了皺眉,“他手裡沒錢,又被疫病困住,回來也無甚用處。” “既然你不喜,讓他留在河西郡便是。”太皇太后緩緩道:“雖說承安如今是侍郎,但到底年輕,外放做個縣令鍛鍊幾年回來,想必能更好地輔佐你。” 梁燁愣了一下。 太皇太后語氣微頓,“子煜不願意?” 梁燁把剩下的糕點塞進嘴裡,皺眉道:“承安是誰?” 太皇太后頓時失笑,“這孩子,我剛誇了你關心朝政,你派去河西治水的不就是禮部侍郎百里承安麼?” “沒什麼印象。”梁燁回憶了一番,“既然皇祖母覺得他該鍛鍊,就讓他留在河西郡,給點錢打發了就是。” 太皇太后神色難辨地看向他。 楊滿適時端上來了第二碗湯,梁燁端著湯攪了攪,“皇祖母覺得給十萬兩白銀如何?” “陛下,那百里承安不過區區一個縣令,十萬兩白銀實在是……”楊滿訕訕笑道:“實在是太多了。” 梁燁把手裡的湯碗猛地一摔,笑眯眯地拿著碎瓷片抵在了他喉嚨上,“朕跟皇祖母說話呢。” 血順著雪白的瓷片淌了下來,在地上的湯漬裡洇開。 卞雲心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太皇太后也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楊滿跟在哀家身邊久了,多少有些不知禮數,楊滿,還不跟陛下請罪。” “奴婢知罪,請陛下饒恕!”楊滿噗通一聲跪在了碎瓷片和湯水裡。 梁燁將手裡的瓷片一扔,端起桌上的另一碗湯仰頭飲盡,“皇祖母,朕累了,先行告退。” 說完,也不管地上跪著的楊滿和桌上瑟瑟發抖的卞雲心,撩起袍子轉身就離開了。 卞雲心老老實實叩了頭,“臣妾告退。” 才白著臉追了上去。 “起來吧。”太皇太后沉聲道。 楊滿齜牙咧嘴地扶著桌子起身,目光怨毒地盯著梁燁離開的方向,“太皇太后,他對您愈發不恭敬了,長此以往,怕不是要造反。” 太皇太后看著桌子上被喝乾淨的兩個湯碗,“孩子心性罷了,隨他去。” 楊滿不甘心道:“難道您真要給河西十萬兩白銀?” “莫說十萬兩白銀,就算是十萬兩黃金,能把百里承安扣在河西也值得。”太皇太后哂笑一聲,從桌前起身,“把菜都倒了吧,哀家瞧著髒。” “是。”楊滿趕緊伸手扶住她,“萬一百里承安留在河西和他呼應——” “他連百里承安是誰都不知道,怎麼呼應?”太皇太后繞開地上沾血的碎瓷片。 “可畢竟是他派去的人。”楊滿不放心道。 “他月月喝這白玉湯。”太皇太后冷聲道:“你奢望他能記住誰呢?” “太皇太后聖明。”楊滿笑得臉上堆起了褶子,“一個廢人而已,斷也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地上濃稠的湯汁洇進了深紅色的地毯裡。 “燁兒!”卞雲心倉促間抓住了梁燁的手腕,長長的指甲嵌進薄薄的皮肉裡,帶著哭腔道:“你怎麼能一次喝兩碗白玉湯!” 梁燁笑著看向她的手,“朕說了,朕不喜歡別人碰。” 卞雲心趕忙將手鬆開,卻還是不依不饒,急得要掉淚,“快去找太醫,現在吐出來還不會——” 梁燁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很煩。” 卞雲心紅著眼睛道:“你難道想將母后也忘了嗎?” 梁燁漫不經心拂了拂被她扯皺的袖子,“求之不得。” 卞雲心還要再開口,卻被他不耐煩地打斷,“充恆,送太后回宮。” “是!”充恆抱著劍擋在了卞雲心面前,語氣冷硬道:“太后,屬下送您回去。” 卞雲心張了張嘴,卻始終沒能再往前一步。 梁燁負手在涼風裡往前,長長的宮道彷彿一眼望不到盡頭,硃紅色的牆壁漆落斑駁,他優哉遊哉走了許久,直到天色擦黑,才停在了兩道宮門的岔路口。 充恆從屋頂跳到了牆頭上。 梁燁抬起頭來看向他。 “屬下充恆。”充恆蹲在牆頭上說。 梁燁勾唇一笑,“朕又沒忘了你。” 充恆頓時鬆了口氣。 梁燁又往前走了兩步,忽而抬起頭問:“朕……要去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