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番外
周箐沒有丟掉周竹生當租客時使用的物件。畢竟, 祂的衣品相當不錯, 就算最近換回到“父親”的身份，暫時用不上這些衣服，同為女性的周箐也能拿去自用，權當轉換個人風格。
所以, 本著物盡其用的原則, 祂的衣裙仍整齊地存放在衣櫃裡。
其中，周箐最喜歡祂懷孕期間的家居服——一條寬鬆的棉質長裙, 純白的裙邊壓著一圈細密的花紋，如同大理石雕塑凸起的紋路, 充滿著典雅的氣質。
這條裙子時常上半夜還套在怪物身上, 被祂穿去餵奶, 下半夜就貼住周箐細膩的皮膚, 被她當做睡裙抱在懷裡。衣裙位置變更的過程裡濃縮著一場屬於愛侶的狂歡。
周箐比祂矮了許多。堪堪遮住怪物膝蓋的裙子，到了她身上便長及小腿。
她倚在怪物強壯的臂膀上，用柔軟的面頰貼近祂發燙、起伏的胸膛，然後安靜地蜷起身體, 繁瑣的花邊剛好掩住她纖細的腳踝, 只露出一點粉白的腳尖。
在怪物眼裡, 那姿態純潔到不可思議，像一片雪花, 會叫人擔心一不小心就會把她吹碎。
而且今夜, 周箐的確“純潔無瑕”。為了確保明天掃墓順利進行，她什麼也沒做，只是抱著孩子挨著祂, 用親吻作為回應, 說:“我也愛你”。
我也愛你。
愛你。
你……
這似乎是祂在擺脫“林軒”皮囊後收到的第一句愛語, 示愛對象非常明確指向祂本人。
祂怔怔地望著周箐，仔細端詳她玉蘭似秀美的面龐，以及那雙瑩潤得好似倒映月光的水澤的眸子。
怪物一寸一寸地去看，如同巨蟒吞掉餌食，用視線品嚐獵得的愛意。
此時此刻，祂飢餓到有火燃燒的胃袋終於得到了滿足。但短暫的平靜後，大火又捲土重來，還有了越演越烈的趨勢。
祂滿心歡喜，用高昂到有些變形的聲音重複“我愛你！”，立刻熱情地靠了過去。
怪物用溼熱的嘴唇摩擦她的下巴，以柔軟的手指親吻她的喉嚨。
“……再說一次、再說一次，箐箐。”
周箐安然欣賞周竹生的異變，他漆黑的眸中有點點猩紅擴散，像被風吹過的“死灰”重新亮起了火光。
這些來自更高緯度的“流星”，在關鍵時刻反而歸回成了“動物”。生活在無光的陰影中，它們並不依賴語言或眼神交流，而是追隨輕微的震動，以及血肉的紋理與溫度。
喉嚨，這一脆弱的器官被壓在藏有尖牙的觸足下，本應讓人因為恐懼而顫慄。但周箐滿腦子裡想得全是另一件事。
第一次見面，祂也和現在一樣，在滿天星雨下扣住她的脖頸。那具“屍體”從冰涼變為滾燙，然後口齒不清地重複她的愛稱，說:
“箐、箐箐……我愛你。”
“愛、愛？”
【你愛我麼？】
暴食一無所知，迫切地尋求一個答案，語氣聽起來既困惑又懇切。
她滿腦子都是活下去，立刻就捉住了這個“弱點”，用沾著血汙的手，摟住祂的脖子，輕聲細語給予謊言一樣的“愛”。
“星星”信以為真，就算被傷害還寄希望於這個謊言，嗚咽著伸出雙手。
周箐對這種執著感到困惑——
你在向我請求什麼？
要從孑然一身、一無所有的我身上得到什麼？
拒絕源於恐懼，起初是對祂，天知道吃人的怪物什麼時候會從愛情迷霧中醒來:和祂相愛真的好麼？
後來是對周箐自己，當“受害者”轉變為“加害者”，在意識到自己差點殺掉無辜的怪物事，她實在忍不住詢問:和我相愛真的好麼？
相愛的戀人林軒已經變得臭不可聞，就算殺了他也得不到安寧，只會和李蘭芳一樣陷入不幸……
但祂不一樣，那種溫情實在太誘人了，會讓她忍不住思考自己能不能接受後果，妥善地“處理”這段關係。
真可怕，哪有人會在交往前，立刻想象能不能殺掉對方呢？
【不要再次步入親密關係。】
意識到這點，周箐儘量壓抑感情。她把自己當做一顆會呼吸的樹，和普通人一樣平穩度日，僅在凝望花束與外婆相片的時候，短暫地感受孤獨。
她給過彼此冷靜的時間，也猜想脆弱的愛會不會和不應該出生的孩子一同消失。
但她在消極抵抗，不想結識新的對象。有的人也“死性不改”，現在仍舊向她需求答案。
“箐箐？”
因為沒有立刻得到回覆，祂特別拖長了尾音，用鼻尖去蹭她的臉頰，低沉的聲線帶著顫抖。
真可憐、像被拋棄過後，變得沒有安全感的小狗一樣。
但、真可愛、像小狗一樣，只有我能傷害的小狗。
周箐環抱他的寬厚的肩胛，因為無意識地用力，她纖細的手指幾乎陷入柔軟的皮肉。
她用唇瓣的張合、喉嚨的滑動，訴說真實想法，聽見自己的聲音，像融化的蜜糖，又似溫熱的項圈:“嗯，竹生。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鐵錐能破壞“流星”的心臟，而愛也一樣。
祂在情緒亢奮時極難維持形體。
俊美的男人如蠟油逐漸融化，化成蠕動的黑紅肉泥，從綿軟搭上鎖骨的領口下，從浮雕花紋與腳踝的縫隙，湧入愛人的懷抱。
而這一次周箐終於願意擁抱祂。她身陷粘稠的穢物中，溫柔地撫摸那具沒有皮膚保護的身體，說:“好孩子……”
嬰孩在黑紅的旋渦中尖叫，手腳並用企圖逃離。
因為“父親”別有用心的溺愛，他已經在羊水裡泡了足足一年，早已受夠了血肉的溫度，寧願在睡在母親彎曲的膝窩也不想困在父親的懷裡。
周箐看著抓向孩子的觸足，無奈地露出笑容:“別撒嬌了，你會壓到一帆的。我們還要準備明天的掃墓。”
她主動用臉貼住觸足表面，喃喃低語:“我只有外婆這一個親人。等到我把你的事情告訴她，我們就正式成為一家人了……”
“到時候，你會願意承諾愛我一生一世吧？”
祂已經瞭解了她的一切，所以接下來的任何承諾都將沒有後悔的餘地。
這次，周箐不會給愛人逃走的機會，他們一定會相愛到死亡那刻。
說罷，周箐滿懷期待地抬頭，去看觸足上浮現的兩顆黑紅眼球。
時隔多年，她笑起來的樣子，和二十歲那年並無區別。纖細的身體窩在潔白的睡裙中，純潔得宛若天使。
只有祂能察覺深處潛藏的瘋狂。
可那又怎麼樣呢？她是一顆破碎的星星，在燃燒中重生，絢麗的光彩令人著迷。
怪物對這種詛咒般的感情甘之如飴。畢竟祂早就答應要把心臟送給她了。
“我願意。”
黑紅的枝條向下彎曲，親吻愛人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