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八千 作品

第258章 架空民國落魄戲子25





白逾明苦笑著搖搖頭,真是什麼都瞞不住時小姐。




他就是不明白,師兄弟之間,到底是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一直以為,他們不是親兄弟,但勝似親兄弟,是無話不說的,心裡有什麼想法,都可以明明白白地跟對方講,一切事情都可以商量著來。




雖說他愛戲,但一齣戲總歸是比不上二十多年的情誼。




如果是師兄想唱他那出,以前的他,應是毫不猶豫地便讓出去了。




不過現在,他不會了。




他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突然覺得有點兒累。




再也不想跟從前的事有什麼關係。




很想要……一刀兩斷。




徹徹底底的,跟過去做個了斷。




以師兄的性格……




再最後叫他一聲師兄吧。




師兄那人,看起來溫和好說話,卻能那麼決絕地害他,說明骨子裡對這件事執念極深。




如果今天兩人分出個勝負,搞不好啊,這執念會徹底崩盤。




“時小姐,我想……今天之後,就跟他再也沒有瓜葛了。”




時淺渡踮起腳,一條腿側坐在他椅子一邊的扶手上。




胳膊一抬,便搭上了白逾明的肩膀。




“你能徹底想開了,那是好事啊。”




前一段時間,白逾明聽見王春的名字,情緒就會明顯地悶下來。




他的情緒很複雜,也很沉重,好像有一團怒火埋在心裡,怎麼也沒法發洩出來——




想以牙還牙,但他又不是那種陰險狡詐、害人性命的性子,做不出出格的事。




夾在兩種情緒的中間,顯而易見的難熬。




時淺渡搭在白逾明肩膀上的手指慢慢地往下滑去,指尖從領口鑽進去一點兒。




她滿是笑意地調侃道:“以後終於只想著我了。”




白逾明猛地從沉悶的情緒中抽離出來,耳根紅了大半。




他“刷”地抬眼,一下子就撞進了對面的鏡子裡——




只見雙眼蒙著紗布的女孩懶裡懶散地坐在椅子扶手上,比他高了兩頭,側身垂頭下來,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陰影。白淨修長的手指就搭在他的脖頸間,輕輕一勾,撩開領口,輕輕地撫弄過去。




她根本沒有用力,但指肚之下的那片皮膚很紅。




白逾明突然不敢再看鏡子,慌忙避開視線,眼尾發燙。




他推了推時淺渡的手臂:“您別欺負人了,這又……不是在家裡。”




“你這話難不成實在暗示我——”時淺渡彎腰,窩在他的耳畔,“等回家就能這樣咯?”




白逾明呼吸微微重了些。




到底是個成年人,腦子裡閃過一些有的沒的。




下一秒,又因為這些胡思亂想而暗地斥責了自己幾聲。




他怎麼能在外對時小姐遐想連篇呢?




不對,就是在家裡……也不興這樣啊。




他偷偷擰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又拍了拍時淺渡的手臂。




接著,一臉正色地提醒道:“時小姐,還在外面,被人瞧見了不好。”




“這不是你的化妝間嗎?能被誰瞧見啊。”




時淺渡滿不在乎的話音剛一落下,給白逾明打下手的小助理便在敲了兩下門之後推門而入:“白老闆,您……”




聲音被掐滅在了嗓子眼裡。




小助理瞬間瞪大雙眼。




他是隻能看見白老闆和時小姐的背影,可是……




他倆對面是鏡子啊!!




他瞧見那位時小姐輕輕揪著白老闆的衣領,氣定神閒,唇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不正經的很,一點兒也不像是一位知書達理的千金小姐,更不像是老老實實的盲女,反而……




唔,那種感覺很微妙,跟白老闆小意討好巴結時小姐的傳聞不同。




倒像是一呼百應、桀驁張揚的黑.道大小姐,把本分固執的白老闆給強嗶——了。




尤其是,白老闆那緋紅的面色……




他刷地關上了門,相隔開了之後,才心虛地開了口:“康爺說,白老闆您登臺的規矩多要求嚴,讓我過來問問,您還有沒有什麼要吩咐的,您看……?”




白逾明低聲咳了一下,沉聲道:“沒什麼要吩咐的,辛苦你了。”




“得嘞,那我就先下去了。”




時淺渡聽見外面腳步聲漸遠,輕笑出聲:“我家白老闆都有什麼規矩啊?跟我說說,別到時候我不小心破了你的規矩,讓你不高興。”




白逾明嗔她一眼,似埋怨又似嬌嗔道:“您瞧瞧,被人撞見了不是?”




話裡話外的意思無非就是——您起來一點,我不好意思了。




時淺渡偏偏裝作沒聽懂他的意思,手臂一伸,直接把人桎梏在了臂彎之中。




“這人都離開了,肯定不會再回來了啊。”




“那也不行。”




白逾明嚴詞拒絕,要不是耳朵紅的厲害,都得以為他坐懷不亂呢。




他說完,又覺得自己語氣太硬了,抬頭在時淺渡唇畔啄了一下。




“對不住,我剛才的語氣不是很好,我……”




“好啦好啦,我知道,整天就知道跟我道歉,我是那種人麼。”時淺渡突然笑著起身,摸了摸他的頭,“現在心情還壓抑麼嗎,會不會還悶得慌?”




白逾明微微一怔:“好多了。”




難道時小姐是看出他情緒不好,才會故意……?




“那你好好準備,我一會兒在臺下聽你唱戲。”




時淺渡給他摸索著整理了幾下衣服。




她動作很輕,最後,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幾下。




白逾明露出淺笑,對王春的一切情緒都被另一個念頭壓了下去——




今兒個要好好地唱,讓時小姐聽過癮,讓時小姐滿意。




“您放心,保準不會叫您失望。”




-




白逾明作為名震一時的角兒,從他出事被捕開始,別管是送去刑場還是嗓子毒啞,亦或是跟時家小姐的傳聞,在私下裡早就被人傳了個遍。




那些世家大族的都瞧不起他,覺得這個戲子的手段不少,時常把男女兩人一起嘲諷。




而老百姓們雖然常在飯後閒談中提起這些,也會背地裡說上幾句下流的髒話,但不至於真的因為傳聞而討厭一位名角兒,這戲,該聽還是會追著聽。




一聽說白老闆醫好了嗓子重新登臺,從前的忠實戲迷們蜂擁而至。




別管這幾個月以來是在南邊還是北邊的戲樓聽戲,這回,全都跑過來了。




在他們眼裡,這出戏,誰來都不如白老闆。




同一時間段,兩出一模一樣的戲。




白逾明從後臺出場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贏了大半。




目之所及,座無虛席。




而最前排中央的位置上……




時小姐正懶洋洋地笑,好像在溫柔地注視著他。




那種被注視的感覺,讓他心尖痠軟中透出絲絲的甜,唇角不自覺地往上翹。




幕後響起熟悉的樂曲,舞臺熱鬧了起來。




與生俱來的天賦和二十多年刻苦得來的功夫不是蓋的,即便空窗了數月,白逾明這一開口,依然得到了一片喝彩聲。




不出幾句,時淺渡便聽見身後有人竊竊私語。




“嘿!我那兄弟在白老闆送刑場那天聽見了白老闆的嗓音,非說那聲音治不好也唱不了這出了,我想拉他來他非不來,可惜了,沒聽我勸,沒聽著白老闆復出的第一齣吧?”




“白老闆今天下午要演兩出,待會你去叫一聲,你那兄弟指定要羨慕了!”




“哼,我可得跟他好好地嘚瑟嘚瑟,成,您聽戲、聽戲。”




戲到了最精彩的地方,家裡有閒錢的人從口袋裡掏出袁大頭,更有錢的還會摘下戒指,一邊喝彩一邊往臺上扔,氣氛熱烈斐然。




而白逾明就跟沒看見那些銀錢珠寶似的,雙眼專注有神,背脊挺直,一動一靜堪稱完美。




旁人不知道的是,他每次目光掃過臺下,都刻意避開時淺渡的位置。




生怕自己會走神。




其實會不會走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為了能在臺上做到最好,對得起座兒們的支持,他不敢做這種嘗試。




不知不覺間,戲樓裡的客人竟是越來越多了,人滿為患。




樓上雅間人不少,樓下不僅坐滿了人,還有些一邊站著一邊嗑瓜子,身子隨著曲調輕輕搖晃,完全沉在戲文裡面了。




時淺渡不由得在心裡感嘆,嗓子沒能完全恢復,都能有這般腔調,這要是從前……




難以想象,得是多麼出類拔萃。




也怪不得會有人心裡不平衡,恐怕旁人努力一輩子,也及不上他此時此刻吧。




她回頭看了看戲樓裡攢動的人影,暗自“嘖”了一聲。




王春那邊,還有人瞧他的戲嗎?




恐怕場面……挺尷尬的吧。




“哎,你別擠了!”




“這小子,還要上哪去?”




後面傳來一陣不高不低的喧譁聲。




一個熟悉的人影從人群中橫衝直撞地擠到了最前面,雙手猛地撐在了戲臺上。




他抬頭,那張臉上已經滿是淚痕。




正是小師弟。




“大師兄他……在戲臺上喝了毒酒,去了!”




幕後器樂不停,充斥著白逾明的耳膜。




然而,有那麼幾瞬,強烈的耳鳴聲遮去了一切。




好在這出戏他唱過千千萬萬遍,即便聽不見樂音,也不會出錯。




眼神下意識地落在時淺渡身上尋求安慰,好似看到她,強烈波動的心緒就能獲得平靜。




他目光復雜,眼底冒出血絲。




他好像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又好像還沒能做好準備。




紅唇張張合合,吐出的戲腔沒有半點波動。




只是在轉身的那一剎,背對觀眾,用指肚蹭了下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