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131. 四時好(四) (修改)“爭得大裘長萬……

    “古來變法者,皆有流血犧牲,您與老師不懼,我亦不曾懼。”

    徐鶴雪問道,“若不論老師與我的生死,您會後悔當年寫下清渠疏嗎”

    孟雲獻搖頭,“先有吳起,再有商鞅,看似變法者皆不得善終,可到底,還有個李悝不是麼他能變法使魏國強盛,我亦敢以這條性命作賭,賭我大齊昌盛,賭我百姓安樂。”

    樹下清風,沙沙作響,斑駁的碎光落來徐鶴雪的身上,“是人都會老,但我知道您是不服老的人。”

    “是你老師教得你這樣,”

    孟雲獻看著他,“心裡一點兒怨恨也不肯有,如此,我卻更慚愧。”

    “不止是老師,還有您,我很慶幸受你們一位長者教誨,”徐鶴雪重新端起酒碗,天光在碗中粼粼微泛,“老師雖不在人世,但他亦在天看著您,我亦為您禱祝,期盼萬象更新。”

    倏爾“砰”的一聲。

    孟雲獻與徐鶴雪皆循聲轉頭,只見連廊上一地的碎陶片,一灘水液從廊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一對衣著華貴的夫婦挽著手,雙雙呆立在廊上。

    “官家。”

    孟雲獻立時起身,“娘娘。”

    陳年的酒香瀰漫在這間院子裡,趙益挽著妻子的手倏爾鬆懈,他踩踏過地上酒罈子的碎片,竟不擇路,抬腿跨過連廊。

    徐鶴雪見他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他立時起身走過去。

    趙益抬起頭,一隻骨節蒼白的手伸來他面前,他望見那樣一張臉,年少分別,他從未見過摯友十九歲身死時的樣貌。

    “永庚。”

    清冷的嗓音落來,趙益眼瞼溼透。

    曾幾何時,這個人在皇城昭文堂,也朝他伸出過這隻手,對他說,“趙永庚,起來。”

    趙益握住他的手,只覺冰雪裹附。

    他渾身一震。

    再也沒有什麼能夠比這樣的溫度更直觀,他在這種極致的冷意中,不得不直面他與摯友陰陽兩隔的事實。

    推開一間居室的房門,趙益抬起眼,細如絨毛的灰塵在陽光裡飛浮,他跟隨徐鶴雪走進去,裡面的陳設簡潔,沒有過多的裝飾,只是書案上的書卷卻堆得很多。

    雖多,亦整潔。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

    趙益開口,聲線都是抖的,眼中淚意充盈。

    徐鶴雪卻問他,“你殺潘有芳吳岱之時,存了死志,是不是”

    趙益喉嚨哽咽,說不出話。

    “永庚,”

    徐鶴雪嘆了一口氣,“若不是先帝病重,你就要因我而死。”

    “我比你多活了十幾年,卻什麼重擔也擔負不起,你被凌遲時,我救不了你,老師被判斬首,我亦護不住老師徐子凌,你看我,我就是如此沒用的一個人,”

    趙益哭得不能自已,“我也做不到像孟相公他們一樣去等,他們還可以熬,我卻很害怕,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先帝就又要對我心生厭棄,我再拼命地留在雲京,也抵不過天子一怒,與其如此,我還不如用這條命為你報仇”

    “我要活,就只能在先帝面前一遍又一遍地辱你,可是我不想,我真的不想”

    徐鶴雪看著他,“趙永庚,你是三十餘歲的人了,又是大齊的新君,萬莫如此。”

    可趙益的眼淚就是收不住,“那夜你救我,又為何不肯與我相認”

    “就是怕你這樣。”

    徐鶴雪說。

    “永庚,你我為友,我最知道你的心性,也知道你的不易,若不是這個世道,我亦不願你在如今這個位置上。”

    徐鶴雪神情沉靜,“可如今你已經在這個位置上,以往再是不願擔負的東西,你如今,你也不得不擔負。”

    “我知道。”

    趙益點頭,“老師生前所願,是推行新政為國為民,可先帝卻只將新政當做弄權的手段,我不要那樣,我一定記得老師的未竟之志,我絕不辜負老師,也絕不辜負孟相公。”

    徐鶴雪清冷的眉眼浮出極淺的笑意,“你還記得我們從前出遊,在路上遇見餓死的百姓,你哭得有多傷心嗎”

    “記得。”

    “那你還記不記得,你我身無分文,棲身大鐘寺蹭齋飯那夜,曾說過什麼話”

    “記得。”

    徐鶴雪與趙益相對而立,一個容顏蒼白,永遠停留在他的十九歲,一個歷經十多年的世事磋磨,已是三十餘歲的形貌。

    故友相對,恍如回到年少那段時光,一人齊聲

    “心中為念農桑苦,耳裡如聞飢凍聲。爭得大裘長萬丈,與君都蓋洛陽城。”  ,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