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127. 萬里春(六) “此案,我親自來翻。”……

    魯國公那個在殿前司兵案裡任職的二兒子為將父親魯國公從夤夜司中救出,他到處使力,使得朝堂之上,舊黨官員對孟、黃二位相公口誅筆伐,二位相公若不立請魯國公從夤夜司中出來,便是謀害宗親,危及社稷。

    文官的口舌與筆墨,是沒有硝煙的戰場之上,最殺人不見血的刀。

    魯國公在夤夜司中到底不能使力,那些依附於他的官員沒了主心骨,已是惶惶不安,孟雲獻以雷霆手段,或施壓,或拉攏,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動搖,開始向孟、黃二位相公示好,到最後,慶和殿外跪著的朝臣,便只剩下鄭堅等十幾人。

    開春的雨一下,雪就開始融了。

    元月十六,宮中傳出消息,官家已喂不進湯藥,而魯國公還未能從夤夜司中出來,朝局風雲變幻,貴妃的內侄女吳清茹始終沒有現身,殿前司都指揮使王恭深陷欲為爻縣太祖一脈鋪路,圖謀大事的流言之中,他終於抵不住黃宗玉與葛讓,苗天照等人的好言相勸,心生動搖。

    雨夜淋漓,溼潤的霧氣繚繞。

    嘉王臨著欄杆,在連廊裡觀雨,那廂親衛袁罡守在階下,一見來人,便伸手阻攔,“王大人,殿下說,只見您一個人。”

    王恭身上淋了雨水,他聞言,視線越過袁罡望向那道銀灰色的背影,他指了指自己的嘴。

    袁罡依舊道,“大人,您去就好。”

    王恭無法,只得留下那名年輕班直,自己撩起衣襬,走上階去。

    嘉王的手指撥弄著欄杆外濃綠的松針,指腹上沾著雨露,王恭走近,俯身作揖,卻遲遲未見嘉王有絲毫反應,他心中打鼓,半晌,慢慢地抬起頭,卻發現嘉王的一雙眼睛正盯著他。

    這位嘉王殿下,是出了名的懦弱溫吞,但王恭此時面對著他如此目光,竟也如芒在背,不知如何是好。

    “王大人,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嘉王忽然開口。

    王恭喉嚨一動,他嘴唇緊抿。

    “殿前司都指揮使總領三衙禁軍,在你之前坐上這個位置的那四人,無不是爹爹看重之人,但很遺憾的是,他們都未能善終。”

    嘉王看著他,“我知道你對爹爹一片忠心,可是光有忠心還不夠,在你之前的那四人被爹爹處死,是因為他們不忠心嗎”

    說著,嘉王搖頭,“不,是因為他們坐上了這個位置,便從爹爹心中看重之人,變成了爹爹心中忌憚之人。”

    “那麼王大人,為何你不一樣為何你在這殿前司都指揮使的位置上,可以安然無恙”

    王恭心中一凜,他急忙比劃著手勢,但意識到班直不在身邊,嘉王看不懂他的手勢,他便一下頓住,俯下身。

    “爹爹已經喂不進湯藥了,今日你也在慶和殿中見過他,你此時來見我,想必也已經有了自己的考量,我們索性便將話都攤開來說。”

    嘉王抬手將他虛扶了一把,“我雖是爹爹的養子,卻與爹爹同出太宗一脈,若非如此,爹爹當初也不會封我為親王,我知道你在等爹爹的親骨肉,可娘娘若心中無鬼,又何必加害爹爹與我再者,爹爹只怕也等不到娘娘腹中的孩兒出世,但國不可一日無君,你說,是不是”

    王恭張張嘴,沒有聲音。

    “我知道你忠心於爹爹,也知道你的這份忠心裡,還有你的懼怕,”雨聲淅瀝,嘉王說著頓了一下,才又道,“但你知道我,我不是爹爹,我不用你十年如一日地裝啞巴。”

    裝啞一事倏爾被點破。

    王恭立時低下頭去。

    “還不肯說話嗎”

    嘉王審視著他,“王恭,我說,我准許你,往後在我的面前開口說話。”

    此話既出,王恭心頭一震,他一下迎上面前這位嘉王殿下的目光,他嘴唇顫動。

    這個秘密,從他得知自己即將升任殿前司都指揮使之前就開始了,他受重傷是真的,失語之症,卻是假的。

    正是因為他知道在他之前,這殿前司都指揮使的任上已經死了四人,所以他憂懼之下,才想出了這麼一個辦法。

    只要他是一個啞巴,官家就不必擔心他憑藉自己的口舌號令三衙禁軍謀反。

    為此,他十年不敢在人前說話。

    黃宗玉此前在慶和殿外的那番話,就令他十分警覺,他知道這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也知道黃宗玉在三衙裡的人脈。

    王恭在家中也不敢開口說話,但他有一個說夢話的毛病。

    思來想去,應當是在五六年前,黃宗玉奉官家敕令巡檢禁軍之時,正逢他舊傷復發,在營中臥床養病。

    那時他發起了高熱,人事不知,身邊親近的班直慌了神,出去喊醫工的功夫,回來就見黃宗玉在帳中。

    班直見黃宗玉神色如常,而榻上的王恭氣息平順,沒有什麼聲響,便沒當回事。

    但如今看來,

    黃宗玉那時就已經發覺了。

    但這麼多年,他卻一直按著此事,沒有上稟官家。

    “黃相公也知道你的不易,都是為臣的人,他做什麼要為難於你”嘉王彷彿察覺出他此時心中所想似的,“王恭,我也不會為難於你,你,明白嗎”

    早春的雨露不斷沖刷著松枝,滿庭噼啪的聲音如碎珠一般落在王恭的耳畔,他望著面前這位嘉王殿下,半晌,他低首

    “臣,明白了。”

    許久沒有開口說過話,王恭的聲音嘶啞難聽,但嘉王聞聲,卻揚起眉,伸手輕拍他的肩“如此,甚好。”

    魯國公在夤夜司中備受掣肘,朝堂之上的風雲幾度變換,官家病篤,以呈無力迴天之勢,元月廿三,東府西府兩位相公令百官入朝天殿,共議儲君。

    舊黨眼看著官家撐不到娘娘產子,而貴妃腹中的血脈究竟有沒有疑,他們到如今也沒有拿出實在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