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126. 萬里春(五) 徐子凌,我們都在為你。……

    “對我們來替她”

    才因為丁進的罪書而被放出夤夜司的這些年輕人,又在這登聞鼓院大門外,鐵了心地要代倪素受刑。

    這多像是那日,

    倪素為兄長在此受刑,他們這樣一群人,也曾如此為她,為兄長,幾十餘人在鼓院一同受刑。

    那時,她身邊還有他。

    倪素痛得神思恍惚,泛白的唇卻扯了扯。

    “放肆”

    譚判院站起身,肅聲道,“她口口聲聲,稱其亡夫徐景安為靖安軍舊人,爾等又是誰你們與靖安軍有何干系想要代人受刑,你們還沒有這個資格”

    上一回,何仲平尚能以倪青嵐摯友的身份入鼓院受刑,但這一回,牧神山舊案牽涉巨大,沒有人可以代倪素受刑。

    但見周挺在正堂外,譚判院到底不好再使什麼手段,只朝手持笞杖的皂隸使了個眼色,道,“繼續。”

    又是一杖打下去,周挺站在日光底下,他看見倪素的脖頸青筋嶙峋,汗水涔涔,脊骨緊繃,帶著哭腔的痛叫嘶啞。

    他的手緊緊地攥住刀柄。

    “倪姑娘”

    青穹抓著皂隸的手臂,哭著喊,“大人,求您,讓我替她吧,我來替她吧”

    一杖接著一杖,所有人都在注視著那個女子,她身上的氅衣玄黑,令人看不見什麼血跡,然而濡溼的血珠順著衣襬滴落。

    怎麼會有人不怕刑罰呢那個女子如果不怕,她也不會哭,她也不會渾身止不住地抖,可沒有人,聽見她求饒。

    眾人幾乎不忍再看。

    他們意識到這不是什麼能隨意湊的熱鬧,這個女子,在用她的性命,翻開一樁塵封十六年的舊案。

    為一位將軍,

    也為三萬將士。

    天寒風凜,吹得暗自抹淚的男女老少臉頰刺疼,魯國公的馬車在人群之外停穩,他被家僕扶下馬車,冷著臉由僕人撥開人群。

    鼓院裡,那女子被按在春凳上,高高揚起的笞杖上沾著斑駁血跡,守在門口的皂隸們退到兩旁,將魯國公迎進門。

    “國公爺。”

    譚判院一見魯國公進來,便立時命人,“快,抬椅子,看茶”

    魯國公一言不發,走到正堂裡,一撩衣襬在那張折背椅上坐下來,手中接來一碗熱茶,抬著下巴,睨著那女子,“多少杖了”

    “已有十杖了。”

    譚判院忙說道。

    魯國公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抬起手來,譚判院便立時讓皂隸停手,倪素雖有喘息之機,身上的劇痛卻還是令她止不住地發抖。

    她艱難地呼吸,眼睛勉強半睜著。

    “你可知誣告宗親是什麼重罪可笑我今日,竟還非來這鼓院不可,你倒是告訴我,到底是何人指使的你,讓你這般不要性命地汙衊我與我父”

    魯國公盯住她那張滿是冷汗,蒼白如紙的臉。

    倪素嘴唇翕動,聲線也止不住地抖,“受誰指使我受三萬英魂指使,要你們這些最該死的人,去九泉之下向他們贖罪。”

    魯國公神情一凜,“你好大的膽子憑你三言兩語,你便想定我與我父的罪可笑可笑至極”

    “譚廣聞的罪書在前,在雍州的監軍韓清韓大人與秦繼勳將軍,魏德昌統領,他們都親耳聽見譚廣聞招認,吳岱輕信丹丘日黎親王,以為丹丘要偷襲鑑池府,時任雍州知州的楊鳴依附於南康王,而吳岱更是暗中與南康王勾結,令楊鳴奪了雍州軍統制苗天寧的令牌,私自調兵增援鑑池府。”

    倪素只覺得自己一呼一吸都是痛的,她仍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可這消息是假的,丹丘沒有攻打鑑池府,卻偷襲了兵力空虛的雍州”

    魯國公心中駭然,他一下站起身,“你住口”

    這個女子如何會知道這些事

    “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怎由你在此信口胡說”

    “她沒有胡言。”

    周挺走入正堂,“譚廣聞當日認罪時,我就在側,他親口說過,當時支援鑑池府的,除了那一半雍州軍以外,還有他。”

    “當時,蒙脫以青崖州徐氏滿門性命相要挾,要玉節大將軍投敵,而玉節大將軍將計就計,下令兵分三路在牧神山圍困蒙脫,其時,吳岱卻催促譚廣聞增兵鑑池府,杜琮更是假傳軍令,讓他先去鑑池府,再趕赴龍巖。”

    “可譚廣聞並不熟悉龍巖地形,他迷了路,致使三萬靖安軍在牧神山與五萬胡人同歸於盡。”

    “彼時在輦池的葛讓葛大人,從頭至尾都沒有收到軍令,而這個攔截大將軍軍令的人,便是三司使潘有芳。”

    “周挺”

    魯國公冷聲道,“你這是做什麼竟敢與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一道,在此汙衊我父”

    “她的來歷還不夠清楚嗎她名倪素,雀縣人氏。”

    周挺一低眼,就是她被汗溼的鬢髮,顫抖的身軀,“國公爺來的路上,沒有聽人說嗎她的亡夫徐景安,是靖安軍最後一個人。”

    “那個人,已經為大齊戰死在雍州,而她,在為亡夫,喊冤。”

    “她說是就是,何以為證”

    倪素艱難出聲,“那麼國公爺您,又何以為證”

    魯國公幾乎被她這道聲音一刺“譚判院她的刑罰受完了沒有”

    譚判院如實答,“還有十杖。”

    “那你還等什麼繼續”

    魯國公橫了他一眼。

    周挺立在側,他沒有辦法為倪素再多說一個字,只見皂隸又舉起笞杖,一杖連著一杖,倪素的雙肩緊繃,她痛得失去了理智,身體不住地抖動,皂隸伸手按下她的後腦,迫使她的臉重重抵在凳面上。

    “不許如此待她”

    何仲平見狀,在門外大喊。

    “她是心甘情願受刑,根本就不會掙扎你們不許如此待她”

    “大人求求您”

    越來越多的聲音,此起彼伏,有些娘子還帶著哭腔,在門外頭一聲聲地求。

    “譚判院”

    周挺壓著怒意。

    譚判院充耳不聞,他與這位周副使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如今諫院裡頭多少官員都指著魯國公,若嘉王繼位,他們這些反對新政的人,莫說官身,只怕連性命都保不住。

    “譚兆”

    驀地,一道隱含怒意的聲音從大門處傳來,譚判院猛地抬起頭,只見孟、黃二位相公撥開了人群。

    “給我停手”

    孟雲獻見笞杖又要落下去,“譚兆你聽見沒有”

    譚判院嚇得不輕,他連忙從長案後走出來,讓人停手,然後迎上前,“孟相公,黃相公”

    黃宗玉臭著臉,拄著柺杖走得慢,只見孟雲獻像一陣風似的從他身邊飛快掠過,很快到了正堂裡頭。

    春凳上的女子,臉色煞白,抓著凳面邊緣的手青筋鼓起,嘴裡都浸著血,孟雲獻只看了一眼,他緊咬齒關,心頭難捱。

    “國公爺,此女怎麼說也是在雍州有過大功績的,再說她的亡夫徐景安還是親手殺了耶律真的英雄,徐景安為國而死,咱們這些人卻如此對待他的妻子,是否太讓人心寒”黃宗玉慢吞吞地走上來,瞧見地上的血跡,他再看那女子,心中也泛起些複雜的情緒。

    魯國公冷笑,“黃相公這是什麼話這刑罰是登聞院的規矩,哪裡是我定的她要誣告我與我父,就得受著”

    “可我看你們是要將人打死才罷休,”

    孟雲獻抬起臉來,這話雖是對著魯國公說的,但那雙眼,卻在盯著譚判院,“人打死了,案子就不用審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