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123. 萬里春(二) “我要您親眼看著我,還……

    有嗎

    朝臣們面面相覷,又竊竊私語。

    他們神色各異,正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時,誰敢應孟雲獻這句話誰不怕如蔣先明等人一般,被投入大獄等死

    是不要這官身了嗎

    是活夠了嗎

    誰敢在此刻,為已經在十六年中,就快要為人所淡忘的那個十九歲的叛國將軍喊一聲冤

    他們不敢。

    因為近來的事,已經嚇破了他們的膽。

    孟雲獻笑了一聲,“國公爺,您看誰敢”

    魯國公頭皮發麻,他當然知道孟雲獻這番話底下暗藏的鋒刃,他與潘有芳親手做成了如今這個局面,令朝臣在徐鶴雪的這樁舊案上,即便心中生疑,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可此刻朝臣的不敢,卻反倒成了孟雲獻用來反駁他的有利佐證。

    孟雲獻徐徐說道,“國公爺,王法在上,您又憑何以為,葛讓敢呢”

    黃宗玉在旁,眉頭鬆懈了些許,他心裡不由暗歎,好個孟琢。

    “此事應該讓官家來決斷”

    鄭堅忽然說道。

    “對潘三司這等重臣,忽遭橫禍,我等身為同僚,無不心中悲切,此事,應當交予官家決斷”

    “請官家決斷”

    “請官家決斷”

    一眾朝臣俯身,朝慶和殿的殿門作揖,高呼。

    “官家在泰安殿上受了風,又嘔了血,病勢忽然沉重,”黃宗玉面露憂色,語氣凝重,“貴妃又趁此加害官家官家如今尚在昏睡當中”

    “貴妃貴妃如何會加害官家”

    這番話猶如驚雷一般在百官之中炸響。

    魯國公亦大睜雙眼。

    “官家此前用的藥與金丹相沖,這幾月以來,官家再未服用一回金丹,而今日,貴妃強闖慶和殿,令梁內侍等人退到簾外,在官家的湯藥中放入金丹碎末,這些,既有太醫局的醫官為證,又有梁內侍為證。”

    黃宗玉提振聲音,“還有一樁事,我昨日未向諸位言明,是擔心查得不清楚,但如今,我已經將始末都查了個明白,兩月前,貴妃宮中私自處置了一名宮娥,也是自那時起,太醫局的一位姓王的醫正頻繁出入貴妃宮中,說是為貴妃的父親吳岱診病,貴妃憂心父親病情,故而尋他問話。”

    “但就在昨日,那名失蹤的宮娥被人從御花園的花叢裡翻出屍體,她有個親妹妹在尚服局,她親自辨認了那宮娥的屍體是她親姐姐無疑,她心中悲痛難忍,便趁著為貴妃送新衣的當口刺殺貴妃,不成事,便一邊逃一邊大喊她親姐姐是因為撞見貴妃與王醫正有私,所以才會死於非命。”

    鄭堅不由道,“黃相公皇室血脈,怎能,怎能”

    “鄭學士,此事我比你知道輕重,若沒查出個物證來,我如何敢在此與爾等談及此事貴妃的用物,都在那姓王的醫正家中搜出來了。”

    “再者,貴妃若心中無愧,又為何要趁官家在病中不清醒的時候,在湯藥裡摻入金丹碎粒”

    黃宗玉雙手按在柺杖上,“幸好梁內侍與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貞苗大人發現及時,制住了貴妃,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官家病重,兩日都不知事,朝臣們到了此刻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那位王醫正呢”

    鄭堅問道,“黃相公可詢問過他”

    “人已經死了,就在前不久,他為貴妃診脈,錯開庸方,官家治了他死罪。”黃宗玉說道。

    人都已經死了,又還要如何往下深究

    魯國公面上冷沉沉的,“二位相公何時竟如此齊心了”

    孟雲獻卻反問,“奉官家敕令,我與黃推新政,為官家做事,如何不該齊心”

    “官家病篤,偏偏此時貴妃出事,孟相公,黃相公,您二位果真就沒有私心嗎”魯國公揚聲質問。

    “我等在此,皆是聽二位相公的一面之詞,豈知這其中,到底有沒有什麼出入”鄭堅緊隨其後。

    “難道說,二位相公是想趁此時,做些什麼嗎”

    “爾等怎敢詆譭二位相公”

    “這些話你們也說得出口二位相公受官家倚重,如何能有什麼私心”

    兩方又爭執起來,吵嚷不止。

    正在此時,有班直上前來報,“孟相公,黃相公,殿前司都指揮使王恭王大人領著禁軍來了,此時正與侍衛馬軍司在永定門外對峙”

    王恭

    黃宗玉一聽,心裡一跳,他低聲詢問,“到底出了何事”

    那班直滿頭汗水,當著二位相公答道,“禁軍之中傳言,說”

    “說什麼”

    “說嘉王殿下欲舉事謀反”

    黃宗玉險些站不住,孟雲獻立時扶住他,抬起頭,只見身著甲冑的禁軍分成兩路,整齊劃一地帶著兵器朝慶和殿來。

    為首的,正是殿前司都指揮使王恭,還有樞密副使葛讓與他身邊的侍衛馬軍司都指揮使楊如烈。

    兩方從長階底下上來,都還持著兵器在對峙。

    王恭對孟雲獻,黃宗玉,魯國公三人俯身抱拳,他在升任殿前司都指揮使之前,在地方任上鎮壓反賊時受了重傷,失了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他身邊的一個年輕班直代他喚道“孟相公,黃相公,國公爺。”

    “王大人這是做什麼”

    孟雲獻抬了抬下頜。

    “聽聞宮中有異,大人特來護駕。”

    那年輕班直代王恭答道,隨即又高聲喚,“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貞苗大人在何處”

    苗景貞立時上前,俯身朝王恭作揖,“苗景貞,見過都指揮使大人。”

    “苗景貞,官家如何”

    年輕班直問道。

    “官家尚在昏睡,並未清醒。”

    苗景貞如實回答。

    “王大人,二位相公口口聲聲說貴妃與人有私,謀害官家,可我卻以為,此事蹊蹺得很吶,若貴妃真行事不端,她此時加害官家,便能洗脫自己身上的疑點了嗎”

    魯國公在旁出聲道,“王大人,你可是官家親自提拔起來的殿前司都指揮使,三衙禁軍都握在你的手裡,即便你口不能言,官家也還是讓你坐到了這個位置,如此天恩,你可千萬不要辜負了官家”

    王恭不能說話,這些年也有一套比劃的本事,他身邊的年輕班直見了,便問道,“不知嘉王殿下在何處”

    “嘉王殿下去接吳小娘子的路上遇襲,受了驚嚇,回宮後先去梳洗,不多時便要來見官家。”

    孟雲獻說道。

    王恭皺了一下眉,那葛讓按捺不住了,開口道,“不知哪位大人想審我我這身官服儘可除去,趁著官家不在,將我投入大獄也使得”

    葛讓說著,冷笑,“反正諸位是鐵了心要給我葛讓的頭上,安一個謀逆的死罪了”

    “葛讓你到底是何居心你心裡清楚”

    魯國公怒目圓睜,“官家病篤,你們便想為嘉王謀事是麼”

    “國公爺可萬莫如此說話我侍衛馬軍司無論何人,都擔不起此等重罪”侍衛馬軍司都指揮使楊如烈沉聲道。

    大雪寒天,兩方禁軍就在這慶和殿前對峙,鵝毛般的雪花拂過他們冰冷的甲衣,被圍在其中的百官心中不免惶惶。

    “嘉王本就是官家的養子,我們何必要為嘉王謀事”

    孟雲獻扯唇,“何況官家如今還在,國公爺,那我要說,你們如此,難道是有心為貴妃謀事”

    “孟相公慎言”

    鄭堅驚出冷汗。

    孟雲獻厲聲,“若不是貴妃,那麼在爾等心中,是想為誰”

    眾人此刻,心中無不浮出一個地方爻縣。

    只這麼一想,他們立時便垂下頭去,不敢在此事上多言,爻縣那豈不是太祖一脈

    誰敢啊

    可有人敢啊。

    魯國公的臉色又青又白,一時語塞。

    王恭沒有什麼舉動,他身邊的年輕班直也很安靜,而孟雲獻卻在此時,對王恭微微一笑,“王大人,您來。”

    王恭抬起眼,無聲詢問。

    “黃相公有話對你說。”

    孟雲獻淡聲。

    “”

    黃宗玉瞪著他。

    “有什麼話是我們不能聽的嗎孟相公,黃相公您二位是要做什麼”鄭堅等人言辭逼人。

    王恭果然不動。

    直到嘉王出現,才打破這殿前的死寂,鄭堅看著那位衣衫單薄,提著一個木盒的嘉王殿下走上來,他立時出聲,“官家無旨,不能讓嘉王在此時入殿”

    “不能讓嘉王入殿”

    聲音此起彼伏。

    王恭回過身,站在階上,看著那位嘉王殿下提著衣襬上來,他又是銑足,不著鞋襪。

    “作為養子,我只是想見一見病中的爹爹。”

    嘉王鬆了衣襬,在王恭面前站定。

    “官家還沒有清醒過來,嘉王殿下請回。”王恭伸手比劃,身旁的年輕班直出聲。

    嘉王平靜地盯著他,“王恭,你憑何攔我”

    王恭不說話,雙手也不比劃。

    嘉王繞過他,朝前才走兩步,刀刃出鞘之聲頃刻齊發,他定住,回過頭,只見殿前司與侍衛馬軍司的人已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