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122. 萬里春(一) “我不想再聽任何人辱他……

    “他說,如今誰若是碰玉節將軍的案子誰就得死,還說,人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

    榮生此刻是萬分後悔,“他還讓奴婢多去南郊別苑照看李庶人,奴婢當時怎麼就沒發覺什麼不對呢”

    如今想來,這字字句句,都透著決絕。

    苗景貞想起父親與嘉王的書信往來,想起父親在家中與他說過的那番話,他與樞密副使葛讓葛大人分明沒有要將嘉王殿下捲進這樁事的意思,他們甚至瞞住了東府相公孟雲獻。

    但如今看來,

    嘉王殿下極有可能已經卷入其中。

    苗景貞幾乎是立時猜出,嘉王如此,也許是想為他的父親苗天照與葛讓攬下所有罪責。

    可嘉王殿下,怎麼能死呢

    苗景貞緊緊地握著刀柄,他意識到許多人的生死存亡,幾乎都在這一夜之間,可他真的能遵從父命,明哲保身,親手去抓自己的父親麼

    “娘娘娘娘您慢些”

    苗景貞聽見這樣一道擔憂的女聲,他一下抬頭,只見貴妃被一眾宮娥宦官簇擁著往白玉階上走去。

    貴妃根本沒有辦法安眠,嘉王說是去接她的內侄女,可這都大半夜了,宮門都落了鎖,她卻連茹兒的面也沒見到,這令她心中十分不安。

    又聽說慶和殿這邊又請了太醫局的醫正,她便匆匆穿衣,趕了過來。

    “若貴妃進去,殿下未歸的事可就說不清了”榮生瞧見這樣一幕,心裡怕得厲害。

    苗景貞站著沒動,看著上面梁神福從殿內出來,伏低身子與貴妃說話。

    “榮生,你是韓使尊的乾兒子”

    苗景貞忽然出聲。

    “是。”榮生雖不知他為何忽然這樣問,卻還是如實回答。

    “那梁內侍也就是你幹爺爺你們親近麼”

    “乾爹不在,常是奴婢在幹爺爺面前伺候,自然是親近的。”

    正是因為這層關係,韓清才會將他安置在嘉王身邊,如此才算放心。

    “好,”

    苗景貞頷首,站直身體,神情肅穆,“榮生你聽著,嘉王殿下一定是為玉節將軍報仇去了,如今擺在咱們眼前的只有兩條路,一娘娘活,嘉王殿下死,二,娘娘死,嘉王殿下活。”

    榮生驚得瞪大雙眼,嘴唇哆嗦,“苗大人”

    “嘉王殿下不能死,那麼貴妃就一定不能有翻身之機,如今光有私通這則罪還不夠,因為黃相公還在查,他不查清楚,貴妃就依然是貴妃,所以你我如今,要讓貴妃再背上一則死罪。”

    石破天驚的一番話,令榮生霎時呼吸都凝滯。

    “不敢”

    苗景貞逼近他,“榮生,今夜若不能成事,我全家都要死,而你乾爹韓清是如何選的,不必我再提醒你一遍,對嗎”

    “奴婢”

    榮生後退幾步,只這麼一會兒工夫,他想了很多,若是嘉王殿下出事,貴妃娘娘再將她的內侄女找到帶回宮中,那麼吳小娘子萬一改變心意,將所謂的信物解釋清楚,以求自保,那麼到時,他也難逃一死,不僅他難逃一死,因著他與韓清,與梁神福的這層關係,還將帶累了他們

    貴妃不會放過他們。

    再者,汙衊皇室血脈,本身就是天大的罪過。

    “奴婢該如何做”

    榮生胸腔裡的心臟疾跳不止。

    “讓貴妃進去,除此之外,我們還要勸住你幹爺爺,榮生,此事全在於他,若他不肯,我們就都得死。”

    苗景貞說道。

    “娘娘,官家正睡著,您還是別進去,待官家醒了,他會見您的”梁神福躬著身子,不住地勸說,“這天寒地凍的,娘娘要多保重自個兒的身子啊”

    “太醫局的人都來了兩回,官家到底如何了你們這些奴婢,誰知道你們有沒有盡心服侍”

    貴妃氣得胸膛起伏,“我要去服侍官家爾等怎敢攔我”

    榮生先朝著白玉階走上去,見著梁神福打發了幾個宦官快步下來,他拉住一人,“你們做什麼去”

    “梁內侍讓咱們去請孟相公與黃相公入宮”

    榮生聞言,鬆開他,他看著幾人匆匆衝入風雪裡,他心裡驚疑,如今還沒有到寅時,寅時之前,宮門落鎖,非要緊事不得開。

    可幹爺爺竟在此時讓人去請東府西府二位相公入宮,榮生神色一緊,難道官家

    他立時快步朝階上走去。

    “娘娘,還請娘娘萬莫為難奴婢”

    梁神福冷汗涔涔,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見著一個宦官躬著身子上來,他定睛一瞧,“榮生”

    “奴婢拜見娘娘。”

    榮生先給貴妃行了禮,又對梁神福喚了聲,“幹爺爺。”

    “嘉王殿下為何沒有回宮茹兒她在哪兒”貴妃認得他,一見他便上前去踢了他一腳。

    地面溼滑,榮生被踢得一下摔倒,他趕忙爬起來跪在地上,“娘娘,想來殿下與吳小娘子定是因為什麼事耽擱了,待天亮些,應該就回來了”

    梁神福當著貴妃的面,不好去扶榮生,卻聽貴妃與榮生這番對話,他驚愕道,“嘉王殿下沒回宮”

    “是。”

    榮生答了聲,正不知該如何勸梁神福放貴妃進殿,卻聽隔扇裡隱約傳來正元帝的呼痛,貴妃一聽,立即不管不顧地往殿裡去,“官家”

    守在殿門兩側的御前班直顧忌著貴妃身懷有孕,攔也不敢攔,梁神福才要上前,卻被榮生緊緊拉住,那些個宦官見貴妃氣勢洶洶,拔下金簪抵在自己頸子上,他們也都不敢多攔。

    “哎喲娘娘”

    梁神福見貴妃扔了簪子推開隔扇進去,他回過頭來,“榮生你做什麼”

    “幹爺爺,您快過來”

    榮生將他拉到殿門內的長廊裡,走到燈火昏暗處,“如今是出大事了”

    “什麼大事也沒有眼下這樁事重啊”

    梁神福惦念著裡面的官家,想趕緊進去,哪知道榮生“撲通”一下跪倒在他面前,梁神福吃了一驚,“榮生啊,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榮生不起來。”

    榮生垂著腦袋,“幹爺爺,您還不知道,嘉王殿下如今要活不成了。”

    “什麼”

    梁神福立時俯下身,“你在說些什麼”

    “孫兒對不起幹爺爺”榮生隱含哭腔。

    梁神福抓著他的衣襟,“咱家不是早與你說了,在嘉王殿下身邊,也得是官家的奴婢,萬不可捲進不必要的事端裡去,你可是將咱家的這番叮囑都忘了”

    “幹爺爺,您是宮裡的老人,您知道在這裡頭,哪裡有什麼不偏不倚”榮生壓低聲音,抽泣一聲,“乾爹他是如此,我亦是如此。”

    “你們兩個”

    梁神福心中駭然,手指驟然鬆懈。

    “咱家將韓清和你,當成親生的兒孫來疼,”梁神福咬著牙,“可你們一個兩個,卻瞞著咱家,如今,惹出事來了,連咱家,也牽累上了,是不是”

    榮生哭得鼻涕眼淚都淌出來,他抿緊嘴唇不說話,伏低身子,一個接一個地磕頭,一聲比一聲響。

    韓清即便是到了雍州,也總是寄信來噓寒問暖,還不忘捎帶一些雍州的吃食物件,而眼前這個榮生呢,是韓清收的乾兒子,也是梁神福看著長到這麼大的,眼見著榮生磕得頭都破了,梁神福心裡不忍,要去拉他,卻不防一柄刀忽然橫來他頸間。

    梁神福嚇了一跳,正欲大喊,卻見持刀之人,正是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