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112. 行香子(三)

    另一人的刀鋒因此而一滯,他看著身邊的人倒下去,他立時回神要再朝嘉王砍去,卻已來不及。

    袁親衛藉著光滑冰面,雙足往前一滑,身子後仰,一刀刺中他的腿骨,趁他吃痛屈膝的剎那,又給了他一刀,徹底結果了此人的性命。

    袁親衛將嘉王凍得沒有知覺的腳從冰層底下帶出,合上寒霧茫茫,嘉王與袁親衛回頭,看見那道白衣身影穿梭於那些來勢洶洶的殺手之間門。

    不到一盞茶,那些人要麼死在他手上,要麼死在嘉王的親衛手裡。

    鵝毛大雪裡,

    嘉王看著他的背影。

    他收了劍,竟就朝岸上去了。

    藉著冷白的月華,嘉王勉強看見那岸邊有一匹白馬,馬背上似乎還有一人。

    嘉王的一隻腳已經凍得沒有知覺了,他一瘸一拐,由袁親衛攙扶著往岸邊走近,荻花叢接連成片,被風吹得亂極了。

    “你是誰”

    越是走近,嘉王心中就越是籠罩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徐鶴雪聞聲,他回過頭,其實帷帽遮掩之下,他有些看不清嘉王的臉。

    大雪撲簌紛紛。

    他的舊友永庚,已經年過三十了。

    不再是他勉強記住的少年模樣,也不再有從前那些光景。

    “你為什麼不說話”

    嘉王吞嚥了寒氣,嗓子癢得咳嗽難止。

    “殿下。”

    徐鶴雪故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沙啞一些,他想將這個人看得更清楚些,卻又不能掀開帷帽,“萍水相逢而已,何必問。”

    “你知道我的身份,你是誰的人為何救我”嘉王險些又在冰面滑倒,幸而袁親衛及時扶穩了他。

    他一步一步地蹣跚朝前,緊盯著岸上的人。

    “你回彤州的一路不會太平,但有人會護你。”

    重逢之際,相對不識。

    徐鶴雪心中有些難捱,喉結輕滾,“萬望殿下,珍重自身。”

    嘉王見他轉身上馬,他總覺得此人過分喑啞的聲音刺得他胸口發酸,而那馬背上的女子忽然喚他,“嘉王殿下,王妃在南郊別苑,您不必擔心,如今有醫工專為她診病,也會將她照顧得很好。”

    嘉王不認得她。

    那也是個遮了面的女子。

    遠處有一片火光近了,他們在大聲呼喊著“嘉王殿下”,這一剎,白馬揚蹄,朝夜幕疾奔。

    “停下”

    嘉王踉蹌地往岸上去,他大喊“你們等一等”

    馬蹄聲漸漸聽不到了,那盞燈的光也不見,嘉王朝前跑了幾步,被袁親衛扶住,“殿下,您怎麼了”

    “將他們追回來”

    嘉王顫抖著嘴唇,喃喃,“追回來”

    袁親衛立即命人去追,隨後他又問,“殿下,您認得他們麼”

    不認得。

    可是嘉王揪緊了自己的衣襟,他慢慢地蹲下去,好像有一隻手在狠狠地攥握他的心臟。

    周挺帶著人趕來,見嘉王蹲在山道中間門,他便走上前去,“殿下怎麼了”

    袁親衛見他遮著臉,便問了聲“您是”

    “我是孟相公派來保護殿下的人。”

    周挺說道。

    袁親衛一聽“孟相公”三字,便著實鬆了一口氣,他俯身去將嘉王扶起來,此時周挺見嘉王轉過身,才發覺他眼瞼浸淚。

    他愣了一下,“殿下這是”

    “方才有一男一女在此,得虧那位年輕公子,否則殿下就危險了。”袁親衛到這會兒還有些後怕。

    “他們人呢”

    周挺環視一圈。

    “已經走了,我才命人去追。”袁親衛說道。

    周挺皺了皺眉,一男一女,這個節骨眼,還有哪一路人來救嘉王

    夜越深,雪越盛。

    徐鶴雪騎馬疾馳,甩開了追在後面的那些人,他一言不發,耳畔越發急促的風聲他似乎也聽不到。

    倪素抬頭望向他。

    他的一隻手卻落來,按壓了一下她將要滑下去的兜帽。

    “真的不與他相認麼”

    倪素以掌心裹住他握著韁繩的手。

    “周挺在,永庚的親衛都在,我若讓更多人知道我回來,便是置幽都法度於不顧。”

    生與死之間門,所隔恨水,是界限,亦是敬畏。

    人敬畏生死,才知生的可貴,死的意義,如此,人才會學著珍視自己或他人的性命。

    “何況他若知道我在此,只怕會冒險抗旨,”他的聲線依舊沉靜,卻不自禁地低首,雪花拂鬢,他的下頜抵在倪素肩頭,“他的處境本就危險,若再抗旨,便是給魯國公與潘有芳遞刀。”

    暫避彤州,總比繼續待在雲京好。

    琉璃燈在顛簸中滅了火光,徐鶴雪眼前歸於一片漆黑,他聽見馬蹄聲聲,寒風獵獵。

    他想起荻花岸邊,

    冰面之上,那道朦朧的,蹣跚的身影。

    自徐鶴雪十四歲離京,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雖只書信常來往,仍為彼此之知己。

    “他此生,”

    徐鶴雪仰面,鬢邊幾縷淺發微揚,雪粒子落在他的眼眉,卻始終無法消融,“我對他唯一的期盼,就是他能好好地活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