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110. 行香子(一)

    “如今還不知道,”

    孟雲獻眉頭皺得更緊,“今日官家讓我看了一道彤州來的萬民書,嘉王生性敦厚寬仁,在彤州造福百姓,有此萬民請願之象,其實並不意外,但唯一不應該的,是這背後利用了這些質樸民意的人。”

    “好毒的計。”

    姜芍面露冷意,“看似是在以此為嘉王殿下求情,實則,是惹官家更加忌憚嘉王殿下。”

    那萬民書,不就是在提醒官家,君父尚在,何以嘉王盡得民心

    “可官家讓你回來推新政,其實就是借你的手斷了那些貪得無厭之輩的過分念頭,丹丘與大齊的戰事官家不問你,你便不能貿然插手,這議儲的事,官家不問,你依舊不能在朝堂上有什麼過多的舉動,嘉王殿下這件事,你該如何辦”

    “還能怎麼辦我要在這個位子上坐得穩一些,就得時時讓官家看見我的利用價值,”孟雲獻無謂地笑了一聲,“不過在此之前,嘉王的事卻不能再拖,我得跟那位夤夜司副使通個氣兒,咱們不能一直都如此被動。”

    談及夤夜司副使周挺,孟雲獻倏爾想起一人,“我記得前些日,他與我提起那位倪小娘子,阿芍,那小娘子親口對他說,倪公子是靖安軍舊人,此事,韓清在給我的密信中,也有所提及。”

    一句“靖安軍舊人”,令姜芍一愣。

    過了半晌,她才道,“不瞞你說,我正想見見她。”

    “她兄長是吳岱的那個兒子害死的,但如今為了大義,她竟甘願深入虎穴,為仇人之父治病,此女子,該令我等生慚。”

    “徐景安”這個字,是萬將士的血,與一個玉節將軍的血,孟雲獻每每思之,皆滿心悲涼。

    孟雲獻一抬頭,“我這就去寫一封手書給周挺。”

    又是一日大雪,天寒地凍。

    正元帝身體欠安,貴妃欲往慶和殿陪侍,而正元帝卻不許,更令入內內侍省都都知訓斥了一番貴妃身邊服侍的宮人,責怪他們不知珍重貴妃的身子,竟讓貴妃大雪天還出來走動。

    貴妃回到寢殿,由宮娥服侍著脫去了外面的件披風,近身服侍的宮娥見貴妃臉色不好,便小心翼翼地說道“娘娘,官家是怕您受凍傷身。”

    官家並無一句斥責貴妃,也讓梁神福代為傳了幾句溫言,但貴妃細長的眉間卻依舊籠著一分愁緒。

    她垂眼瞧著自己腹部,如今已經顯懷。

    “若這不是個兒子呢”

    官家是否還會如此好言相待還會留著她吳家的尊榮麼

    在官家身邊待了好些年,貴妃還是捉摸不透帝王的喜怒無常。

    “娘娘”宮娥驚呼出聲,隨即垂首,“孩兒尚未出世,娘娘還是不要多想了。”

    貴妃不說話,揉按著額角,靠在軟榻上。

    她如何能不多想呢吳家單薄成這樣子,之前父親出事,親族能躲則躲,唯恐避之不及,而今,無論是她,還是父親,都指著她腹中的這個孩兒。

    家族的光耀,後半生的榮華,都在此了。

    宮娥才將將奉上一碗香茶,有個年輕的宦官匆匆地進來,在簾子外頭作揖問安,他衣帽都沾著雪,臉也凍得發紅。

    “如何”

    貴妃抿了一口香茶,在簾後懶懶地挑著眼皮瞧他。

    “娘娘,奴婢已仔細查過,魯國公府前些日子的確送了一批藥材去蓉江府。”宦官垂著頭,喘著氣恭敬地答,“奴婢聽人說,有好幾大車呢,說是女婿的親戚在蓉江府做藥材生意,請國公府的人押送的。”

    “驛館的人說車轍印子瞧著深,奴婢猜想,那隻怕不是什麼藥材。”

    他常出宮替貴妃去探望府裡的老主君,也沒少在外頭的茶樓裡逗留,魯國公女婿的這樁事,還是他無意間聽來的。

    回來報了娘娘後,這些日他都在為查探此事而奔忙。

    “什麼親戚”

    貴妃在簾後,一下坐直身體。

    “這”

    宦官躬著身子,“奴婢不知,只怕要去了蓉江府才知道。”

    “等你去了,”貴妃冷笑了一聲,將茶碗重重往案上一放,“茶都涼透了”

    “蓉江府有個爻縣,”

    貴妃的嗓音發緊,“國公府的人若送的不是藥材,那麼十有,那些東西都送去了爻縣。”

    已經過了這些時日,她再細查,又能查出什麼

    魯國公的嫡子早年在外做官,被造反農民起義軍給害死了,他如今只有一個妾生的,不出息的庶子,再有就是幾個女兒。

    可爻縣有什麼

    有一個姓趙的縣丞。

    那縣丞是太祖一脈,自太宗繼位之後,在歷任皇帝的打壓之下,太祖一脈已經無爵可承。

    那縣丞為太祖第四子的子孫,雖落魄潦倒得只有個縣丞的位子坐,但他卻有正經的嫡出血脈。

    貴妃胸中鬱氣難解,一手拂落了案角的茶碗。

    難道魯國公在與她合謀的同時,果真還有另外的打算

    吳府。

    王醫正淨了雙手,在素紗屏風後給呆坐在折背椅上的吳岱施針,他捏著極細的金針,驀地側過臉,只見一面素紗屏風外,那年輕女子身影朦朧,王醫正能夠感覺得到她的目光注視。

    他皺了皺眉,心中思忖著這幾日來此女子的表現,片刻,他試探一般,鄭重地在吳岱頭上落下一針。

    “王醫正。”

    屏風外的女子忽然出聲,王醫正眉心一跳,將針取下,卻聽她又道“不知我可否近前一觀”

    王醫正一頓,卻沒說話。

    “我雖得娘娘口諭,與您一道醫治老主君,但這些日,我一直未曾干預過您,是因為我聽秦老醫官說過,您的針灸之術在太醫局亦是數一數二,我既為小輩,不敢貿然改易您的醫治辦法,但我亦想近前瞧一瞧您的針法。”

    倪素說著話,卻見一道身影從門外走進來,除了她,無人能見那個人,他手中拿著一道書冊,是用緋紅錦緞裝幀過的,他進來也沒說話,只是與她相視一眼,朝她頷首。

    倪素立即明白他已經拿到了那份禮單。

    徐鶴雪在桌前坐下來,垂著眼簾翻看禮單。

    “你其實根本不通什麼針法,是不是”王醫正在裡面冷著聲音,忽然說道。

    倪素愣了一下,隨即匆匆繞過屏風,那吳岱鬢髮斑白,靠在椅子上打瞌睡,任由王醫正擺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