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104. 玉燭新(一)

    張小娘子泣聲,“他就是想先與我將婚成了到時再說不答應我母親過去的話,我想反悔,也不能了”

    “我本是想著,我與母親兩個難以為繼,便嫁到他家中去,也能讓我母親好過一些,可若要我丟下母親,我還不如不嫁”

    倪素伸手輕撫她的後背,“若不想嫁,便不嫁吧,你若覺得日子難過,我這裡正好只有青穹一個人在忙,你若來幫忙,我算你工錢。”

    張小娘子捂著臉的手一下挪開,她抬起一雙淚眼來看面前這個女子,“倪小娘子謝謝。”

    “倪姑娘快來吃飯”

    青穹端著一碗熱湯麵從後頭跑來,“這一日你都沒怎麼用過飯。”

    倪素應了一聲,才起身,卻覺得腰側的獸珠忽然燙得厲害,緊接著眼前一黑,她一個踉蹌,隱約聽見青穹與張小娘子的喊聲,隨即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青穹與張小娘子慌慌張張地將她扶到後面去,又請了對面藥鋪阿芳的父親來瞧,阿芳父親雖是經營藥鋪的,卻也不是不通醫理,知道倪素只是疲累所致,青穹與張小娘子都鬆了口氣。

    張小娘子也並不敢走,她將母親就安置在前面正堂裡的竹床上,自己兩頭跑,一會兒照顧母親,一會兒又來看看倪素。

    那個名喚青穹的青年生得有些怪,張小娘子起初並不敢與他多說話,但見他不知從哪兒搬出來個沾滿溼泥的木箱子,她還是忍不住問了聲,“青穹小兄弟,那是什麼”

    “不知道。”

    青穹盯著箱子。

    倪素去黃府後,他自己在家時就發現了這個箱子,只是張小娘子帶著母親來,倪素一直在忙,他也忘了這件事。

    一直到月上中天,青穹搬來許多的蠟燭連忙接續起倪素點過的燭火,但他卻不知這樣對徐鶴雪有沒有用。

    倪素猛地坐起身。

    點蠟燭的青穹,和在床邊打瞌睡的張小娘子都嚇了一跳。

    “倪小娘子”

    張小娘子試探地喚了聲。

    倪素像是忽然緩過來似的,她雙肩塌下去,一聲聲地喘息,青穹見她有些不對,便關切地問,“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倪素搖頭。

    她捏了捏鼓脹的額角,視線落在張小娘子殷紅的衣袖,“張小娘子。”

    她倏爾抬起頭來,眼瞼微紅,浸著溼潤的淚意,張小娘子一瞬愣住,卻聽她啞聲道,“可否借你的衣裳一用”

    冷淡的月華鋪散滿地,照得積雪晶瑩,樹影婆娑。

    徐鶴雪並不知自己究竟在哪裡,天黑如墨,他的雙眼已經不能視物,他靠坐在堆砌著冰凌積雪的樹蔭裡。

    四周寂寂,唯有風雪撲簌。

    他半垂眼簾,眼前漆黑一片,腦海中卻是系滿紅綢的箱籠,身著緋紅官服,身姿端正的男人站在廊廡裡,朝那個女子遞出一支金簪。

    他看見她,裹著絨毛披風,仰頭望著面前的人,又久久地盯著他手中的金簪在看。

    徐鶴雪倏爾緊閉起眼,他不欲再想。

    瑩塵亂飛,昭示著他的心緒始終不寧,他始終壓制不住自己的所思所想。

    枯枝的積雪被風吹得灌入他衣襟與袖口,他也全然不知,他的溫度,原本就比這凋敝的嚴冬,還要冷。

    鬼魅是不會與人一樣需要睡覺的。

    但此刻,徐鶴雪很希望自己能夠有一刻睡著,哪怕只一刻。

    夢裡什麼也不要有,如此,他也就什麼都不想。

    踩踏積雪的沙沙聲由遠及近,很像是他所期望的夢,但隨著那步履聲越來越近的,是模糊落來眼前的一片光亮。

    他驟然睜開眼。

    暖黃色的一道光投來,那光影照得雪色晶瑩,那是一盞琉璃燈,流蘇穗子碰撞著發出清脆的聲響,提燈的女子一身衫裙殷紅,她跑得急,身上的披帛被風捲去,她也不管,只提著那盞燈,徐鶴雪見她近了,才看見她抱了滿懷的香燭。

    他在樹蔭之中,緊緊地盯住她。

    鬼魅,也許真的會做夢。

    懸在半空中的那顆獸珠不動了,倪素鬢邊帶著細汗,她抬起頭,在那片黑壓壓的樹蔭裡,發現四散跳躍的瑩塵。

    它們浮動著,猶如螢火。

    倪素一步步走近,在樹蔭裡發現他血色斑駁的衣袂,與他四目相對。

    徐鶴雪看著她,似乎是用過一些妝粉,連眉也仔細的勾描過,如此精心的裝束,更襯得她比平日裡多了幾分令人移不開眼的明豔。

    她穿著喜服,卻出現在這裡。

    “不成親了”

    他忽然出聲。

    倪素一怔,她旋即想起那個沾滿泥土的箱子,“要的。”

    她說。

    徐鶴雪繃緊下頜,側過臉不欲再與她說話。

    然而樹下的姑娘仰望著他,“我不來找你,你是不是就要一個人走了”

    “不是。”

    他抿緊唇,但片刻,還是忍不住答她,“我說過,若到了這一日,我不會不辭而別。”

    他說的是這一日。

    倪素鼻尖發酸,卻笑了笑,“那你躲在這裡做什麼”

    徐鶴雪還是沒有看她,“只是想等天亮一些,我再去見你。”

    倪素沒說話,卻看著粼粼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一點一點地洗去他身上的血汙,若是等到天亮,她做給他的這件衣裳,就會變得很乾淨。

    滿鬢的雪水順著倪素的髮尾往下滴落,“徐鶴雪,我有很多香燭,我可以養你很久,也不懼人鬼殊途”

    她仰望著樹蔭裡的人,眼瞼溼潤,“我們就如此一生,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