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73. 蘇幕遮(六)

    他在月輝之下,周身浮動的瑩塵似乎都顯露了一分無聲的雀躍。

    徐鶴雪稍稍有些發怔,但片刻,他“嗯”了一聲。

    “為什麼”

    倪素追問道。

    為什麼徐鶴雪想起那句“雖死而生”,想起她站在他的身邊,扶著他的手臂,對秦繼勳說出的那番完整的話。

    “你是第二次走到我的身邊,請人信我。”

    在雲京,蔣先明遇襲的雨夜,她也是如此站在他的身邊,請蔣先明信他。

    倪素立時想起蔣先明,她不由心中一緊,開口時嗓音都有些澀,“那時我還不知道,他是當初將你”

    蔣先明,就是那個在雍州將徐鶴雪處以凌遲之刑的人。

    碑文上的一百三十六刀,是由蔣先明親自監刑。

    她至今,不敢去看他受過刑的刑臺。

    倪素禁不住鼻尖的酸澀,“他那樣待你,你那時為何還要救他我若早知道,我”

    “鐵證在前,民怨沸騰,他是令我受刑之人,卻並非是殺我之人。”

    徐鶴雪看著她,“他是個剛直的好官,我的死,罪不在他,而是有人利用了他的剛直,使好官殺我。”

    “我知道,”

    倪素垂下頭,看著自己的衣襬,“可我還是”

    她心中裹覆陰寒,即便身在火堆旁,她亦覺得那股陰寒嵌入了骨縫,隱藏在真相之下的人太狠,太毒。

    徐鶴雪完全可以憎恨蔣先明,可他沒有,他理智地面對自己的死亡,承受剮去血肉的劇痛,甚至為了大局,他亦能摒棄前嫌,救蔣先明的命,與其一同追查代州糧草案。

    “可能,是我狹隘了。”

    焰光在倪素眼底跳躍,她只要一想到身邊這個人生前所受的屈辱與痛苦,她便沒有辦法冷靜地看待蔣先明。

    可他說的沒錯,蔣先明是令他受刑的那個人,卻並非是真正殺他的人。

    “這不是狹隘。”

    夜風吹拂徐鶴雪的長巾,他那樣一雙冷清的眼盯住她,“你從來不狹隘。”

    她從不是一個狹隘的女子,她心胸寬仁,裝著世人的病痛,亦會為他,心中不平。

    上一個為他不平的,是他的老師張敬。

    老師已經死了。

    而眼前的她,

    他想要好好保護。

    火堆燒得塌陷下去,又是一陣火星鋪散開來,倪素倏爾回神,一隻冰冷的手已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往身邊帶了一下,躲開濺來衣襬的碎光。

    他很快鬆開她的手。

    但倪素卻覺得那種被冰雪包裹的觸感仍在,她抬起眼與他相視,不遠處巡夜的兵士步伐整齊,撞得甲冑聲聲作響。

    “倪素,蘇契勒的軍營我一個人去,”

    倪素又聽見他的聲音,她看見他側過臉,而月華朗照,他的周身瑩塵浮動,整個人便如幻象一般令人著迷,“你聽我的話,就在這裡等我。”

    遲了整整十六年,

    他以鬼魅之軀,遇見這個女子。

    在識得他的汙名之前,她先在流言之外,生死之外,識得他這個人,給他信任,為他辯白。

    這世上,

    無人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