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62. 永遇樂(一)

    他用所有人不敢說的話來刺激君父,他用君父最不願意聽的話來引誘君父,縱然帝王心計深不可測,可他已經習慣於這十幾年來敕令如天,臣民莫敢不從的局面,張敬逼官家下詔罪己,無異於刺傷官家的臉面。

    張敬是故意一步步將官家引至失控的深淵,他是親手遞刀於官家手中,要官家失去理智,殺了他。

    孟雲獻與張敬多年為友,縱然十四年中,他們一個貶官,一個流放,沒有一封書信往來,但此時,孟雲獻也能領悟張敬為何要這麼做。

    “僅憑一封雍州的書信,還不能為證,而杜琮已死,更不可能洗去玉節將軍身上的汙名,崇之,他是要用自己的死,請天下人重新審視他學生的名字,他桃李遍天下,臨死遺言,必有人將銘記於心,只要有人肯重新看待徐鶴雪這個名字,只要有人會因他的遺言而心生疑惑,他便贏了。”

    “他知道嘉王的心性,也知道即便是我,也無法令嘉王改變心意,他亦是在用自己的死,算計嘉王。”

    張敬知道嘉王將他這位老師看得很重,他便在今日,讓嘉王親眼看著他所懼怕的君父處死他的老師。

    徐鶴雪的冤屈,張敬的死,猶如兩座大山自此將永遠壓在嘉王的肩上,且看他是要退縮,還是要往前

    張敬亦算計了正元帝,趁他頭疾發作,逼得他失了理智,孟雲獻知道,若慶和殿中的正元帝醒來,必會後悔今日所下的這道敕令。

    張敬本是他要用的刀,本是他要用來震懾宗室的器物,而其盛名在外,崇仰者不知凡幾,正元帝免其流放之罪,許其回京任副相,原也有意彰顯仁德。

    殺張敬,失人心。

    這個節骨眼,正元帝絕不能再若無其事地封禪泰山。

    “也許,張相公從未怪過您。”

    裴知遠的眼眶微熱,“當年與您割席,是他怕你們往後再來往,會令您也惹官家不快,倒時便不是貶官,而是與他一樣的下場”

    到如今,裴知遠才終於看懂這兩位相公之間看似分道背離,卻實則惺惺相惜的本質。

    孟雲獻心中更痛,他緊緊地抓著尋杖,想起自己曾與張敬說過的那番“君仁臣直”的話,那時起,張敬便明白他心中所想。

    君不仁,則新政無望。

    孟雲獻在貶官十四年的生涯裡想通了這件事,君父若非真心推行新政,而只是借新政玩弄權術,那麼新政會失敗一次,也會失敗第二次。

    孟雲獻早已不指望如今的君父。

    重回雲京後,他所議之項,也大多不痛不癢。

    “崇之懂我”

    孟雲獻掩面泣淚,雪粒子落了他滿鬢,“崇之懂我”

    這座皇城裡諸般濃烈的顏色瀰漫的雪意與寒霧減淡,簷上日光凋敝,不似春景,宛如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