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第45章 採桑子(二)

    嘉王錦衣華服,卻神情恍惚。

    “從前的安寧便是真的安寧麼殿下的心,從來都沒有安寧過。”嘉王妃輕拍他的手背,“聽說您的老師在外顛沛十四年,已是一身傷病,他都肯回來,莫非殿下還有心偏安一隅”

    嘉王聽她提起老師,他心中便更是百味雜陳,“是啊,無論如何,我都該回來見老師。”

    馬車入了宮,停在永定門外,梁神福已攜內侍宮娥,早等在此處,他先向嘉王夫婦作揖,隨即道“官家等殿下您多時了。”

    只提“殿下”,不提嘉王妃,便是隻見嘉王的意思了。

    “殿下,去吧,妾等著您。”

    嘉王妃以溫和的目光注視著他。

    嘉王喉嚨發乾,卻一言不發,由梁神福帶路往前走,雖闊別這座皇城十四年,但嘉王卻並非是不認得路的,他意識到梁神福繞了遠路時,抬頭隔著覆雪的枝影,便望見了一座樓閣。

    昭文堂。

    嘉王瞳孔一縮,立即收回目光,立時整個人身體緊繃起來,他心中寒意更甚,剎那間便明白了這段路,應是聖意所致。

    走上白玉階,入了慶和殿,嘉王俯身作揖,卻在光可鑑人的地面看見自己一張透了些惶然的臉,他立即收斂神情,“臣,拜見官家。”

    “為何不稱爹爹”

    長幔之內,傳來正元帝平淡的聲音,“可是怪朕,將你送去彤州”

    “永庚不敢,永庚的王妃體弱,爹爹送永庚與妻往彤州將養,永庚心中感激。”嘉王立即跪下去。

    嘉王聽見裡面傳來了些窸窣動靜,隨即便是很輕的步履聲,一隻手挑開了簾子,身著硃紅內袍的正元帝垂眼看他。

    嘉王看著地面映出帝王的衣袂,隨即那雙腿離他越來越近,倏爾站定,嘉王立即仰頭。

    “朕子嗣艱難,而你兒時便展露天資,正逢你父親,也就是朕的親弟弟端王去世,朕便聽朝臣諫言,將你過繼到朕膝下,封你為嘉王”正元帝似乎在回憶往事,然而話中機鋒又陡然一轉,“那時,你便是與徐鶴雪在宮中的昭文堂讀書,今日,你是否瞧見昭文堂了它可有什麼變化”

    徐鶴雪,這個名字終究被提及。

    嘉王衣袖之下的指節屈起,立即垂下頭去,卻感覺正元帝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隨即便是不經意地一句“你額上的傷疤,竟還在。”

    傷疤接近額髮,若不近看,其實並不算明顯。

    “爹爹”

    嘉王失聲,不敢抬頭。

    他額頭上的疤痕是怎麼來的是在十五年前為保徐鶴雪性命,在慶和殿外一下一下磕的,而一年之後,他又在慶和殿外,為老師張敬,為副相孟雲獻磕頭。

    所以這疤才如此深刻,經年難消。

    “永庚,這舊疤消不了倒也無所謂,但你告訴爹爹,你如今心中,是如何想他的”

    他是誰,不言而喻。

    嘉王知道,此時君王並非只是在問他如何想徐鶴雪,而是在問他,是否甘心承認十五年前的那道敕令。

    他的手指緊緊蜷縮起來,地面上映出的自己的臉似乎要被難以收斂的情緒扭曲,可他死死咬住牙關,忍住心中綿密如針一般的刺痛,喉嚨發緊

    “爹爹您曾言,他有家無國,是叛國之佞臣,大齊之禍患罪無可恕,當施凌遲。”

    “永庚與他已非摯友。”

    這話剜心刺骨,嘉王藏於衣冠之下的筋骨細顫,正元帝的手輕拍他的後肩,立時令嘉王渾身僵直。

    “永庚,先不要回彤州了,便在宮中住些時日吧。”

    徐鶴雪在簷廊底下坐,膝上的書頁被風吹得亂翻,他以一根手指按住,抬起頭仰望簷瓦之上,黃昏的日光很淡。

    “倪素,天要黑了。”

    他說。

    “你眼睛看不清了嗎我這便去點燈。”倪素正做衣裳,她咬斷袖口的一根線,聽見他這話,便一手撐著桌角起身。

    徐鶴雪一怔,他清冷的眸底微動,回過頭來“不是。”

    “我還看得清,只是你已經做了很久,會傷眼。”

    “啊,”

    倪素望了一眼庭院裡,光線還沒有太暗,她便也不急著去點燈,只將簸箕裡的那件衣裳拿出來抖了一下,光滑的緞子,雪白的顏色,“你看,我做好了。”

    “我做這件衣裳的時候就在想,你裡面要配什麼顏色的衣衫才更好看,想了很久,還是覺得紅色也很適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