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第36章 烏夜啼(五)

    那宴席上也有幾個家境極一般的,都是些會說漂亮話兒的主,被其他的衙內招來逗趣兒的,其中便有一個葉山臨。

    酒過三巡,席上眾人談及冬試,那家中是經營書肆的葉山臨沒的吹噓,便與他們說起一人“我知道一個人,他是雀縣來的舉子,早前在林員外的詩會上現過真才的,是那回詩會的魁首說不得這回他便要出人頭地”

    眾人談論起這個倪青嵐,有人對其起了好奇心,便道“不如將人請來,只當瞧瞧此人,若他真有那麼大的學問,咱們這也算是提前結交了”

    葉山臨卻搖搖頭“他不會來的,我都沒見過他。”

    “只是被林員外看重,此人便清傲許多了咱們這兒可還有幾位衙內在,什麼大的人物還請不來”

    “不是清傲,只是聽說他不喜這樣的場面,他的才學也不是假的,我識得他的好友,一個叫何仲平的,那人給我看了他的策論,那寫的是真好啊,這回冬試又是給新政選拔人才,他那樣的人若不能中選,可就奇了”

    葉山臨打著酒嗝,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到後頭,甚至還背出了一些倪青嵐寫的詩詞和策論。

    吳繼康叫書童給了葉山臨銀子,請他默了倪青嵐的詩文來看,只是這一看,他就再也喝不下一口酒了。

    他自慚於自己的庸碌。

    同時,他又隱隱地想,若那些詩文都是他的就好了,如此,他便能表裡如一的,做父親的好兒子,風光無限。

    這樣的想法從萌芽到演變成舞弊,僅僅只是一夜。

    吳繼康藉著父親的關係送了許多銀子給杜琮,此事杜琮安排得很好,只要將倪青嵐的卷子與他的一換,他便能直接入仕,從此再不用被父親逼著用功。

    為了確保倪青嵐冬試之後不會出來壞事,吳繼康便在冬試結束的當夜,令人將其迷暈,隨後關在了城外的一間屋子裡。

    書童賈巖便是幫著他做完所有事的人,甚至發現倪青嵐逃跑,也是賈巖帶著人將其抓回,好一番折磨痛打。

    吳繼康起初只是想等冬試結束,等自己順利入仕,他便弄啞倪青嵐的嗓子,再使些銀子將人放回雀縣。

    可那夜,賈巖急匆匆地從城外回府,說“衙內,咱們守門的幾個吃醉了酒,說漏了嘴,倪青嵐已經知道您為何關著他了奴才看他那樣子,若您放過了他,只怕他不會善罷甘休若鬧到官家耳裡,可如何是好啊”

    官家

    吳繼康怎麼有心情管官家如何想他滿腦子都是父親的言語折辱與家法。

    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第二日一早,他便聽見宮裡傳出的消息,官家採納了諫院的提議,改了主意,冬試之後,還有殿試。

    吳繼康當夜便去見了倪青嵐。

    那青年即便衣衫染血,姿儀也仍舊端正得體,在簡陋發黴的室內,冷靜地盯著他,說“衙內的事既不成,那你我便就此揭過此事,往後我們誰也不提,如何”

    “真的不提”

    吳繼康心有動搖。

    他本能地豔羨著倪青嵐,他不知道這個人在此般糟糕的境地之下,為何還能如此鎮定。

    “我無心與衙內作對。”

    倪青嵐說。

    吳繼康本來是真信了他的,可是書童賈巖後來卻說“衙內,您沒聽杜大人說嗎那倪青嵐的卷子是絕對能中選的,您此時將這人放了,不就是放虎歸山嗎如今他也許還沒有那個能力與您作對,可往後他若是入仕為官,指不定爬上哪根竿子呢,到那時他再與您清算,您該如何”

    “怕就怕,咱們太師若知道了您”

    一聽賈巖提起太師,吳繼康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都冷透了,他本能地害怕起父親,而賈巖還在他耳邊不停道“衙內,他之前可是逃跑過的,您換卷子這事兒,也是他故意套我們話兒套出來的,他絕不是個省油的燈他在蒙您吶”

    吳繼康聽了這些話,便也覺得倪青嵐一定是在矇騙他,他一氣之下,便道“這幾天不要給他飯吃”

    不但沒有給倪青嵐飯吃,吳繼康還讓賈巖等人將倪青嵐吊起來打,雖都不是致命的折磨,但卻令倪青嵐患上了離魂之症。

    吳繼康其實也沒想鬧出人命,他只是不知該如何處置倪青嵐才能保全此事不被發覺,卻不曾想,倪青嵐患上離魂之症後,一口飯都吃不下去了。

    人,是生生餓死的。

    吳繼康那時還在猶豫該不該給倪青嵐請醫工,他極其害怕自己被發現,可就是這麼猶豫著,人便死了。

    天色陰沉,悶雷湧動,很快疾風驟雨交織而來。

    吳太師看著地上癱軟得好似爛泥一般的兒子,他滿是褶皺的臉上沒有一點溫情,握起來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吳繼康的身上,咬牙冷笑

    “若倪青嵐是我兒,你哪怕只是動了他的卷子,沒傷他性命”

    “我也要你用命來償。”

    可惜,他不是。

    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