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第20章 滿庭霜(一)

 周挺本是夤夜司汲火營的指揮,前兩日又升了從七品副尉,如今已換了一身官服穿,他出了門,抬眼便瞧見那衫裙珠白的姑娘。

 “倪姑娘,今晨有一位冬試的封彌官來我夤夜司中,交代了一些事。”周挺一手按著刀柄走上前去。

 他只說是封彌官,卻不說名姓。

 “什麼事?”

 倪素明知故問。

 “你兄長的試卷被人換了。”

 “換給誰了?小周大人,你們查到了嗎?”

 倪素昨夜難眠,今日一整日都在等夤夜司的消息,金向師既然已經到了夤夜司交代事情,那麼夤夜司只需要向金向師問清楚那篇文章,哪怕只有幾句,便可以在通過冬試的貢生們的卷子裡找到答案。

 周挺搖頭,“今日得了這個封彌官做人證,韓使尊便親自又抽調了一番貢院的試卷,卻並沒有發現那篇文章。”

 沒有?

 倪素有些難以接受這個事實,“若偷換試卷不為功名,又何必……”

 “韓使尊也是這麼認為。”

 周挺繼續說道:“這場冬試原是官家為選拔新政人才而特設,官家原本有意冬試過後直接欽點三甲,不必殿試,但後來諫院與御史臺又覺得保留殿試也可以再試一試人才,如此才能選用到真正有用之人,幾番進諫之下,剛巧在冬試才結束時,官家改了主意。”

 “兇手是知道自己殿試很有可能再難舞弊,為絕後患,他與我兄長乃至另外一些人的試卷就都被丟失了……甚至,對我兄長起了殺心。”

 倪素垂下眼簾,“所以,兇手並不是冬試在榜的貢生,而是落榜的舉子。”

 周挺沒有反駁,只是提醒道:“倪姑娘,韓使尊允許我與你說這些,一則是憐你愛惜至親之心,二則,是請你不要貿然去登聞院敲登聞鼓。”

 “為什麼?”

 “那封彌官的證詞雖似乎是有用的,但,他好像有些怪,他來時戰戰兢兢,恐懼難止,韓使尊問他為何此時才說,他說昨夜見了一對兒鬼夫妻,才想起那些事。”周挺不知如何與她形容,驀地又想起她入光寧府受刑杖的理由,好像……她也很怪。

 “官家日理萬機,夤夜司若無實在的線索便不好在此時上奏官家,而你如今身上的傷還沒好,若再去登聞院受刑,只怕性命不保。”

 周挺看著她蒼白的面容,“你且安心,此事還能查。”

 “多謝小周大人。”

 倪素有些恍惚。

 “今日叫你來,還有一事。”

 周挺又道:“我們司中數名仵作具已驗過你兄長的屍體,之前不對你說,是我夤夜司中有規矩,如今屍首上的疑點具已查過,你可以將你兄長的屍首帶回去,入土為安。”

 “那,驗出什麼了?”

 倪素一下抬眼,緊盯著他。

 “你兄長身上雖有幾處新舊外傷,但都不致命,唯有一樣,他生前,水米未進。”周挺被她這般目光盯著,不禁放輕了些聲音。

 水米未進。

 倪素幾乎被這話一刺,刺得她頭腦發疼,半晌,她才顫聲:“他是……活生生餓死的?”

 周挺沉默。

 孟秋的烈日招搖,倪素渾身卻冷得徹骨,她顧不得周圍人投來的目光,像個遊魂一樣,由周挺與手底下的人幫著將她兄長的屍首抬出,又在清幽無人的城外河畔用一場大火燒掉兄長的屍首。

 烈火吞噬著兄長的屍體,她在一旁看,終忍不住失聲痛哭。

 “小周大人,快去安撫一下啊……”

 跟隨周挺的幾名親從官瞧著不遠處哭得滿臉是淚的姑娘,小聲與周挺說道。

 周挺看著倪素,他堅毅的下頜緊繃了一下,“我如何會安慰人?”

 幾名親從官匆忙在自己懷裡,袖子裡找了一番,有個年輕的親從官撓頭,說:“咱們幾個又不是女人,也沒個帕子,總不能拿身上的汗巾給她擦眼淚吧?”

 什麼汗巾,周挺橫了他們一眼,懶得再聽他們幾個說些什麼,他只是看著那個女子,冷靜的神情因她的哀慟而有了些波瀾,他走到她的身邊去,一片刺眼的豔陽被他高大的身形遮擋:“倪姑娘,此事我夤夜司一定不會放過,我們也會繼續派人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