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第5章 雨霖鈴(五)

 倪素充耳不聞,幫星珠整理好衣裳,又摸著她的關節,溫聲道,“星珠,你忍著點。”

 話音才落,不等星珠反應,手上忽然用力,只聽得一聲響,星珠痛得喊了一聲,眼圈兒紅透。

 星珠渾身都在發顫,那種被人觸摸的恥辱感令她難以扼制心頭的嘔吐欲,倪素輕聲哄她,倪青文鼻青臉腫的,被張伯按在地上,他大喊:“倪素!你有什麼好得意的!你娘就要死了,祖宅,醫館遲早都是我們家的!你算什麼東西,不在我面前搖尾乞憐,你竟還敢打我!”

 倪素鬆開星珠,起身走到倪青文面前,居高臨下般,盯著他。

 水珠順著她烏髻一側的珠花下墜,在她的耳垂又凝聚晶瑩一滴,她俯下身,重重地給了倪青文一巴掌。

 “如今就是我肯向堂兄你搖尾乞憐,你只怕也不願大度地放過我。”

 倪青文被這一巴掌打蒙了,他又聽見她的聲音,遲緩地抬眼,面前的這個少女一身衫裙溼透,溼潤的淺發貼在耳側,那樣一雙眼清亮而柔和,白皙的面頰沾著水澤。

 倪青文眼看她又站起身,從那張伯的手中接過棍子來,他瞪大雙眼,“倪素你……”

 一棍子打在他的後腦,話音戛然而止。

 張伯見倪素丟了棍子,去外面的藥簍子裡翻找了一陣,用繡帕裹著嫩綠團花狀的莖葉進來,他喚了聲,“姑娘,您要做什麼?”

 “張伯,星珠遭逢此事,腿又傷著,只怕不便與我上京,更不便留在雀縣,”倪素將帕子連帶著包裹其中的草葉都扔到倪青文的右手裡,“故而,我有一事相求。”

 張伯看她抬腳,繡鞋踩上倪青文的手,重重一碾,根莖裡白色的汁液流出,淌了倪青文滿手。

 “星珠的家鄉欒鎮很多年前遭逢水患,星珠幼年與母親逃難至此,母親病逝後,她沒了生計才來我家做我的女使,聽說她在欒鎮還有個親戚在,我給您與她留一些錢,請您送她回欒鎮,您最好也在欒鎮待著先不要回來,避一避風頭。”

 倪青文有個極厲害跋扈的妻子,他家裡的生意又是仰仗他妻子孃家的救濟才好了許多,即便他今夜在這裡吃了啞巴虧,只怕也不敢聲張,而倪宗新娶進門的妾又有了身孕,倪青文正怕那妾的肚子裡是個小子,倪宗礙於兒媳婦孃家的面子也不許倪青文納妾,又討厭他不學無術只知玩樂的做派,這個節骨眼,倪青文也不敢找倪宗告狀,卻一定會私下裡報復。

 呆滯的星珠聽見倪素的這番話,她動了動,視線挪來,卻先看見從繡帕裡落出來的莖葉。

 五鳳靈枝,藥稱漆澤,能清熱解毒,鎮咳祛痰,對付癬瘡,但它根莖的新鮮汁液卻有毒,沾之皮膚潰爛。

 星珠跟著倪素,這麼多年耳濡目染,她如何會認不得這東西。

 外頭藥簍裡那些還沒來得及晾曬的草藥,也都是她去找藥農收來的。

 “姑娘……”

 星珠喃喃地喚了一聲。

 她是奴婢,且不提倪青文還未得逞,即便他得逞,大齊的律法裡也沒有一條可以為她討回公道。

 雨霧茫茫,在門外的燈下忽濃忽淡,有風鼓動倪素的衣袖,她回頭來對上星珠紅腫的雙眼:

 “星珠,你不要怕,他哪隻手碰的你,我就讓他哪隻手爛掉。”

 庭內的槐樹被雨水沖刷得枝葉如新,濃濃的一片陰影裡,年輕的男人擁有一張蒼白的臉。

 他靠坐在樹上,身上穿著一件與仲夏不符的狐狸毛領子的玄黑氅衣,裡面雪白的衣袂垂落,他的影子落在淺薄暗淡的燈影底下,卻是一團無人發現的瑩光。

 他在枝葉縫隙間,靜默地望向那道門內。

 清冷的眉眼之間,盡是嚴冬的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