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9章 牛馬

  醉香樓。

  珍饈美味流水般端了上來,聲樂班子吹彈唱奏。

  “小人不善飲酒。”

  扎西尊珠看到陳慶拎著酒壺俯身給他添酒,連忙推拒。

  “又不實誠了。”

  “在本官這裡,何須裝模作樣。”

  “來,先乾一杯。”

  陳慶端起自己的酒杯,隔著桌案致意。

  扎西尊珠拘謹地笑了笑,仰起頭一飲而盡。

  陳慶搖了搖頭,繼續給他添酒。

  “小人真的喝不了。”

  扎西尊珠生怕飲酒誤事,把手擋在杯子前。

  “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

  “巴蜀氣候溼潤,多雨霧。”

  “你不飲酒早晚會落下病根的,屆時悔之晚矣。”

  “來,再乾一杯。”

  陳慶繼續勸酒。

  沒想到頂真的酒量相當不錯。

  他每次都是淺淺地抿一口,而扎西尊珠喝完了兩壺酒,才稍稍露出醉意。

  “這酒叫什麼名字?”

  “小人從未飲過如此甘冽的酒水。”

  “煙也是個好東西,哈哈。”

  扎西尊珠醉意上頭,一手煙,一手酒,咧著嘴傻笑個不停。

  陳慶端著酒杯微笑不止。

  這才是他熟悉的頂真。

  不抽菸、不喝酒,你忽悠誰呢?

  “酒是關中薄白,喜歡喝的話本官送你幾壇,返程的路上喝。”

  陳慶把酒壺放在他身前的桌案上。

  “多謝大人。”

  扎西尊珠把沒抽完的煙放在桌角,然後拿起酒壺給自己添上。

  他再次拿起菸捲,學著陳慶的動作緩緩吐出煙氣,然後吸進了鼻腔裡。

  “對了嘛。”

  “就是這個味兒。”

  陳慶恣意地大笑。

  蜀郡向西崇山峻嶺,地勢險惡。

  那地方恰好是理塘王的老家,說不定兩人還真有點血脈關係。

  “你自幼在蜀郡長大?”

  陳慶好奇地問。

  扎心尊珠嫻熟地吐出煙氣,搖了搖頭:“小人自小在羌地白狼部長大,九歲才被送到蜀郡。”

  “不瞞大人說……”

  “白狼部有世上最險峻的高山,最清澈的雪水,最雄壯的牛馬,卻少了許多生存必備的東西。”

  “譬如巴蜀盛產的鹽、鐵,亦或是糧食、美酒、綢緞……”

  “小人自入蜀郡以來,才知道白狼部在你們眼中,大抵是荒僻的不毛之地。”

  “不過也幸虧如此,否則怕是羌地早就被秦人佔了去。”

  他彈了彈菸灰,忽然警醒,小心地看了陳慶一眼。

  “你父親把你送入蜀郡,是為了表達臣服之意,換取與大秦商貿的資格?”

  陳慶意識到對方喝得差不多了,開始試探著詢問。

  扎西尊珠點了點頭,露出不堪回首的神色。

  “小人在部落是少主,到了蜀郡卻要給秦人將軍牧馬放牛,時不時還要受鞭笞責罵。”

  “與我一樣境況的部落質子還有十幾個。”

  “誰不來,便是心有不臣之念,別想交換到任何東西。”

  陳慶笑著問:“那你與樂平公主是如何結識的?”

  “莫非是她喜歡你純真的眼神?”

  扎西尊珠怔了片刻,憨厚地說:“小人也不知道為何。”

  “當時府中賞賜下了錢糧,聽說是將軍大人娶了一位尊貴的妻子,人人皆有恩賞。”

  “小人便急匆匆地趕去領賞。”

  “沒想到……正巧撞上公主殿下的儀駕經過。”

  “小人當時擋在前面,腦子裡都空了,就那樣傻站著。”

  陳慶越聽越有趣:“樂平公主非但沒懲罰你,還記住了你這個傻小子?”

  “諾。”

  “正是如此。”

  扎西尊珠羞赧地低下頭,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mmp!

  陳慶感慨萬千。

  不同的世界,同樣的命運。

  僅僅是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人生就此完全改變!

  嬴元曼真特麼是個事兒精!

  “有樂平公主賞識,小哥你不用再牧馬放牛了吧?”

  陳慶意味深長地說。

  “不用了。”

  “每日服侍公主殿下,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

  “在白狼部的時候也不及如此!”

  扎西尊珠露出幸福的笑容:“也不怕陳府令笑話。世人多有誤解,以為白狼部之所以號此名,是因為部族尊崇大雪山中的白狼。”

  “實際上可要悽慘得多。”

  “每逢隆冬季節,山中的狼群捕獲不到獵物,餓得發了瘋,便會成群結隊襲擊羌人的部落。”

  “漫天的白雪中,上百隻兇惡殘忍的野狼呲出犬牙,不顧一切地衝向部落飼養的牲畜。”

  “哪怕族人拼死抵抗,也總免不了被它們咬死、咬傷數十頭牛羊,驚走的牲口更是不在少數。”

  “遇上年景不好,這樣的狼災足有兩三次。”

  “我們以白狼為名,最怕的就是遇到白狼之災。”

  陳慶點了點頭,並沒有多少同情心。

  物競天擇,弱肉強食。

  狼吃人,人吃狼,只在強弱之分。

  “公主殿下特意安排你來咸陽,恐怕不止想要一些閨房物品吧?”

  陳慶抿了口酒水,漫不經心地問。

  “小人確實有一些私心,想要替部族採買些鐵器。”

  扎西尊珠酒意消散了幾分,謹慎地回答。

  “原本巴蜀商家還會向雪山中輸送一部分鐵鍋和器具,可最近……有能耐去雪山的商隊已經不在了。”

  “樂平公主人是極好的,可她又說了不算。”

  “將軍那裡售賣的鐵器價格極為昂貴。”

  陳慶暗道一聲臥槽。

  沒記錯的話,卓家之前往羌地走私鐵器,一口鍋換十匹馬或者八頭牛。

  那辛嶽到底賣多少錢,才能讓頂真覺得貴?

  陳慶逐漸露出打量大冤種的眼神。

  誰宰不是宰?

  就憑辛家那點小身板,我分一杯羹又能咋地?

  “鐵器好說。”

  “本官執掌內務府,轄下有冶鐵司,日產鐵料近萬斤!”

  “你要多少?”

  “十萬斤夠不夠?”

  扎西尊珠震驚地瞪大了雙眼,隨即狂喜道:“夠了夠了!”

  突然他又畏怯起來:“大人,白狼部沒有那麼多的牛馬來換。”

  陳慶禁不住發笑:“沒有牛馬也沒關係。”

  扎西尊珠後背發寒,悚然一驚。

  “大人,您想要什麼?”

  陳慶前傾著身子:“據你所說,羌人分佈在群山峻嶺之間,互相之間並不統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