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勿句 作品

029

知音閣的兩人正相望著,驀的“砰”一聲,門教人踹開了,魚貫進來三五條漢子,疊肩側身開出一條道來,老鴇走地雞似的衝到第二,拉不住的毛大公子已徑自進到廂房的內間,見他左手扣右手放在身後,昂著首道:“這就是你說的賣藝不賣身麼?瞅瞅,還拉著手呢,要不是我來了這都幹上了。”故作醉酒之態的毛思聰心裡清楚,若是這裴問虎在知音閣,想必那誰誰誰已經不在了,他自是不將戰某策此等無名小卒放在眼中,主要是想來會一會裴問虎,最好雙方鬧個“不歡而散”,才不至於打草驚蛇。

“裴公子……”老鴇吊起嗓子道:“這位是毛公子,遮攔不住要找玲瓏姑娘……”裴問虎冷眼睥睨,踱來與毛思聰對視,毛思聰較裴問虎矮了一尺半,氣勢上多有不足,只好擠眉弄眼找些回補。裴問虎尚且覺得自己配不上玲瓏,憑眼前這個三寸丁也有非分之想?裴問虎當即叱呵道:“這是個什麼毛?爺沒聽過。”

“大膽!我們毛公子是你能冒犯的嘛?!你不想想自己有幾條命。”毛思聰隨行的保鏢這般喝道。本就一肚子無名火的裴問虎虎目一睜,躍過來便是一拳,保鏢吃拳昏倒,老鴇也覺得天昏地暗,餘下隨從皆大驚狀,裴問虎尚不痛快,轉回身行到桌前,單腳踏凳,把起酒來豪飲。

毛思聰拍手來道:“不愧是‘長樂第一拳’。好,當真好。來人,把他抬到裴家大藥房,管裴行檢要一副上好的靈藥。我說裴家咋這麼有名呢,原來兒子打架鬧事,老子開藥房。好勾當。”

裴問虎啐著酒道:“毛思聰,我也認得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何來挑釁我?”

毛思聰咂嘬一聲道:“喲喲喲,久聞裴問虎之大名,今日特來瞻仰。真是鐵漢柔情,剛剛一番表白可教婊子從良,果然長樂出情聖,真裴問虎也。佩服佩服!”

“陰陽怪氣的東西,”裴擒虎把酒壺一擲,“快滾!”

“公孫小姐,你快勸勸。”老鴇將公孫玲瓏拽得緊,公孫玲瓏姍姍來道:“裴公子,您快別意氣用事。”

毛思聰眼乜斜,心中吃恨嫉妒:憑甚他外表俊朗,美人在旁。我也多才多金,只是自小錦衣玉食,生的體胖些了罷。那些青樓女子一個個為我錢財,丹青不賞,文化不高,塗抹得招展,隔著江不知羞恥地唱著《玉樹後庭花》,與這莽夫何異?

毛思聰幾步邁來,攫了公孫玲瓏的手道:“來了紅樓,自然是采色,甜言蜜語不切實際,公孫小姐能歌善舞,一介莽夫可是欣賞不來喲。”

見其膽敢輕薄,裴問虎怒不可遏,掰了毛思聰的腕,舉起砂缽大拳就要照毛思聰的腦門去,突然的、毛思聰似叫似喝:“姓裴的!——你、你他媽敢動我一根寒毛,馬上全家死光光。”因裴問虎收了拳,毛思聰以為得意,還欲出口成髒,怎料裴問虎大耳刮子扇來,毛思聰一時間沒有反應,哈巴著的臉頰肉受力晃動,竟然說不話來,呆呆杵著不知還手。裴問虎連扇了毛思聰三個巴掌,將他往地上一推,啐道:“我一出拳收不住,不打吧,你這實在欠扁模樣,髒了手就髒了手罷,這幾個巴掌賞你,再不滾就準備叫人抬你出去吧!”

毛思聰在地上呆坐半晌,任由手下把他架起來,毛思聰捂著臉,一言不發,只狠狠地看了一眼裴問虎,自離去了。老鴇急忙跟上,不敢深追,這毛思聰一言不發往外走,老鴇的心已嚇碎了半顆,再回來見肇事者,已經兩眼昏花,她吊著嗓子哭喊道:“裴公子,您殺了我吧,殺了我吧……”裴擒虎自在喝酒,公孫玲瓏來勸,老鴇恨死眼前這人了,直唉聲嘆氣,要死要活。

裴問虎道:“酒來!我保你沒事。”老鴇道:“裴公子,您的本事全長樂的人都知道,可您何必得罪毛公子,他……哎呦……我的命哭啊……裴公子您可不能走,您……玲瓏,祖宗喲,今晚你務必把公子留下。我派人去打聽……”

裴問虎道:“放心吧,我不走了。”公孫玲瓏道:“公子…好不曉事。您一身武藝,家有萬貫財,得罪人便得罪了,須知被您牽連的人,都是良民,如何自保?”裴問虎道:“是這紈絝輕薄於你,打的就是他的狗嘴。他一看就軟弱模樣,打一頓知道厲害了,省得以後禍害良人。”

老鴇退了出去,叫了三五龜公守著廂房,下令道:“不許玲瓏姑娘出來。裴公子的出行即刻稟報。”“是!”龜公齊聲應了。

“玲瓏,吃酒。”裴擒虎笑道。“不吃、如何吃的下。”公孫玲瓏吃著氣微蹙眉。裴擒虎呷口酒,偷眼看公孫玲瓏,有些醉意。

銀月高懸,一劍御著一對如膠似漆的情侶,朦朧月下,戰天策看見她如霜鍍的雪肌臉因羞粉粉可人,一雙含露眸子倒映萬千星辰,可她眼眸中的意中人竟是那日戰勝過自己的白衣劍客。“子晏!”劍上白衣客寵溺的道。見兩人相依偎,戰天策只覺得胸口壓著一座山,戰天策向那花好月圓夜,情投意合處咆哮:“不!子晏,不……”戰天策發了瘋似的向上爬,想從墳墓裡爬出來。

“長眠吧,孩子。”那是莊遊的聲音。

“校長……”戰天策眼睜睜看著虛鯤馱著莊遊離去。

“我的乖孫。”魯能坐在墓碑前不住流淚。

“爺爺……”戰天策和他們之間彷彿有無限的隔閡,如果可以,戰天策願意化作一條蚯蚓,只為衝出這片墳墓,向親人、向愛人喚上一聲——戰天策從床上跌了下來,他在地上猛地一痙攣,惶惶的眼睛四處張望著,發現窗外已是清晨,心中餘悸,反覆確認自己確實回家後,戰天策又像蚯蚓一樣蹬著自己的身子靠在床邊。須臾,戰天策掙起身行出房門,去舀了一盆子水,將自己的整個面部都埋入水裡。

在水中,無論他怎麼去調整自己的呼吸,終究無法抗拒人的本能,戰天策確信,他想要活著。盥洗完畢後戰天策踱到了庭院,他闔上雙目,試著回憶那種感受,企圖直面那次打擊,戰天策不是不清楚他與白衣客的差距,當時他的全力一擊,粉碎的只是他自己的劍和驕傲,白衣客佇立在他的面前如同山峰一般,這座山峰直到戰天策清醒之前,仍一直壓著他的胸膛。

戰天策不僅想要活著,還要抗爭,還要戰鬥,既然手中之劍已斷,心中之劍豈可折!千錘百煉方為器,手中無劍,劍在心中,在這自我鼓舞中,戰天策的腦海裡漸漸浮現出一把炁構成的劍,此意念之劍由戰天策貫注全身心力凝聚而成,這劍在他的腦海裡亂飛亂舞,每一次憑空斡旋,都席捲起一股氣息,劈混沌,開元氣,將肉眼所未見之世界,縱橫構畫,生出一方自我的領域出來。此領域裡,他耳可聽八方,眼如觀六路,便舞到極致處,人劍合一,劍境中,劍是他之炁,劍即是他,憑此媒介,戰天策亦與自然同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