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蛐 作品

第 92 章 玉京溯仙(八)

“石榴若醒著,應當不許我這樣與你說話,她喊你師姐,便真當你是師姐了,所以我說這些是我一人之故,你以後不要遷怒她。”

南蟬放下杯盞,顫垂著睫,氣笑似的:“張口閉口都是她,你有完沒完。”

“南蟬,即便這世上從來沒有過她,我也不可能給你你想要的東西。”酆業一頓,在對方僵滯望來的眼神裡,“我從來當你和紫瓊、昆離、斷辰一樣,甚至更久之前,我視蒼生亦如此。”

他說起過去,眼神陌生得像聊旁人,只是額間金色神紋黯然微熠。

而後神魔垂眸,淡然答:“葬身幽冥天澗那萬年間我想明白了,我終究不是能割肉飼狼也無怨無恨者。既做不來憫生的神,那便做個肆意的魔,至少心念通達、死亦無悔了。”

南蟬握起靠在桌上的手,杯盞碾作齏粉,她低著頭眼圈通紅,聲音也啞了:“你想說什麼。”

“神不能給你的回應,魔更不會。”

酆業一停,抱著懷裡的少女轉身,他輕聲說:“何況,你在意的那個人萬年前便已經死了。”

“……!”

轟。

無聲的巨響,可怖的氣浪掀開雲庭外萬畝雲海,偌大仙庭瞬息空蕩。

雲朵花簇似的雲庭內,觥籌交錯的仙府仙人們全都傻了,人人回神,皆震駭欲絕地扭頭,從四面八方望向那枝最高的雲座上。

如此驚怒之下的仙力失控,帝階神識的隔音自然不復。

於是人人都聽得南蟬仙子從未有過的慟聲:“你就是他,我認得出。無論你願不願,允不允,我絕不容許自己再像萬年前那樣置身事外,悔恨終世!”

“…你喝醉了。”

在一眾仙人駭然的目光裡,中天帝業抱著懷中被他遮蔽五感而依舊熟睡的少女,踏下雲座下層層玉階,向著雲庭外走去。

直到那碧玉樓門之下,酆業停了停。

“確有一事,只有你能幫我。”神魔側眸,額心金紋微熠。

雲庭內所有仙人本能豎起耳朵,擴散神識——然而他們一個字都沒聽到。

只見得酆業薄唇微動,似乎在神識傳音裡說了什麼。

有機靈的仙人立刻扭頭去看最高那座雲座內。

桌案後,低著頭的南蟬驚惶又絕望地望著那人離開的背影,她眼睫一顫,終究是叫一滴再未能忍住的淚滴入了酒盞中。

啪嗒。

酒漿裡漣漪輕蕩,而那人低聲若在耳旁。

“我死之後。”

“請你護她做中天帝宮之主。”

-

時琉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她又成了前世的小琉璃妖,只是這一次,夢裡她的神明沒有去做幽冥之主的酆都,沒有那場其惡滔滔的三界之戰,他們一直住在中天帝宮裡,雖然也有一些小的波折或是不虞,但沒人傷害過他,沒人汙名過他,她在夢裡總是笑著,笑著……

然後就把自己笑醒了。

醒來的時琉失落又難過,她忍不住想若是一切真像夢裡那樣就好了,他不必吃一點苦,哪怕永遠做個高高在上的她夠不著的神明,也好過被剝心拆骨,埋葬在深不見底的幽冥天澗裡受萬年之苦。

時琉失神了許久,直到在隱約的中殿傳回來的鳥雀嘰喳聲裡被拉回神,她望著帝宮內殿那高得如星空般的穹頂,低了低視線,瞥見中殿庭外星海已落。

入夜了啊。

……等等。

她是什麼時候睡著得,這又是睡了…多久來著?

時琉從榻上坐起身,掀開被衾,剛走幾步便不由得抬手,扶住了昏沉的額頭。

一步暈三圈,這酒竟然還未醒盡。

恍惚間少女的神色還有點震驚——

她殘存的記憶只到萬仙盛筵上,酆業被十二仙府的仙人們示好敬酒,而她偷閒跑去師姐…哦不,南蟬仙子鄰座,喝了幾杯。

就、就幾杯啊,怎麼就醉了呢。

時琉昏沉又懊惱著踏出內殿,順著穿廊踏入中殿。

嘰嘰喳喳的雲雀鳥的聲音也在此時變得異常清晰,入耳分明——

“現在整座仙界玉京內私下都在傳,南蟬仙子竟然移情別戀,愛慕的並非酆都帝而是中天帝了!”

“……”時琉停住:“?”

時琉震驚地停下,忙收回腳,趴在殿門高聳入雲的廊柱後,豎著耳朵繼續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