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十三章 陳鶴的天衍車

陳鶴一直過了許久,才看見了南德曲這種極為怪異的行為,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

“我臉上又沒長桃花,你盯著我做什麼?”

南德曲聽著陳鶴的質問,倒是轉過了頭去,看著人間風雪,輕聲笑了笑,又低著頭猛烈的咳嗽了起來。

“因為我發現我好像還是第一次看清了你的臉。”

南德曲一面咳嗽著,一面斷斷續續的說著。

陳鶴愣了一愣,看著裹著大棉被,靠著柱子咳得像是一個肥胖的竹節蟲一樣的南德曲,古怪地說道:“難道過往你都看不清我的臉?”

南德曲咳了許久,站直了腰,眯著眼睛看著陳鶴,而後輕聲說道:“看得清,但是有時候總有一種很是奇怪的感覺.....”

南德曲說著皺起了眉頭,伸手撓著癢,只可惜大概一直撓不到位置,於是越撓越難受,只是南德曲的眼睛卻亮了起來。

“就是這樣的。”

陳鶴疑惑的看著這個三十六歲的男人。

“哪樣?”

“撓癢。”

“......”

也許是隔靴搔癢。

也許是隔著血肉搔癢。

有些東西,大概確實是很難描述的。

於是看命運的人只能坐在船頭拿著衣角伸手在風裡,說著你看,這便是我們對命運具象化的簡單描述。

於是南德曲說著我好像看清你的臉了。

這個劍修最後又補充了一句。

“你好像是真的腳踏實地的踩在人間了。”

南德曲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也許是因為這個年輕人前段時間感冒了,大鼻涕呼啦啦的梭著。

陳鶴轉回了頭去,輕聲笑著說道:“我不是腳踏實地的踩在人間,難道還是踩在天上的嗎?”

南德曲聳了聳肩,打了個噴嚏,沒有說什麼。

......

被人遺忘的莊白衣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靠在小院子的門上,在那裡安靜的看著突然安靜了下來的風雪人間。

極都的人們都去了西面,於是連風雪都寥落了幾分。

有個道人默默的踩著風雪走了過來。

這個打斷了北臺的腿,也打斷了南島的腿,名叫江茱萸的道人,本該出現在城西那邊,看著那個被他們推湧至此的年輕人去做這個風雪國度的帝王。

只是不知為何,他卻沒有去那邊,而是來到了這裡,看著這個被北臺從高山風雪裡撿回來的男人。

“你看起來好像有些惆悵。”

江茱萸停在院前,抬頭看著那個風雪裡掛著冰溜子的燈籠,又低頭看著這個境界很高,但是現而今卻是佛音纏身的劍修。

阿彌寺雖然已經死了近千年。

只是終究那是曾經的四大修行之地之一,與函谷觀磨劍崖齊名的存在。

莊白衣在強行登臨的過程裡,自然受到了很是沉重的傷勢。

這個劍修拄著那柄如淵之劍,坐在院門口輕聲咳嗽著,看了一眼道人,又轉頭看向了風雪,準確的說起來,是那些只留著腳印的積雪長街。

“我突然有些擔心事情失控。”

莊白衣咳嗽著,擦著唇角的血色,很是輕緩地說著。

江茱萸挑了挑眉,緩緩說道:“為什麼會這麼想?”

莊白衣拄著劍,低著頭沉默著。

一直過了很久,才緩緩說道:“像我們這樣的人,有時候無比景仰那樣一個槐安帝王。”

江茱萸自然明白莊白衣所說的槐安帝王是誰。

當然不是神河,也不是李阿三,而是槐帝姬無胥,那個曾經崖主南衣的二弟子。

在青衣離開人間之後,一己之力,將整個人間都鎮壓了下去,第一次打開了冥河的門。

莊白衣很是唏噓地說著。

“浮生幾何,非赴死不敢往,非赴死不敢來。槐帝的這句話,也許再過千年,被世人說起的時候,依舊會帶著萬般豪邁與慷慨的情緒。”

江茱萸輕聲說道:“是的。”

“但我突然有些怕。”

莊白衣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著。

“有些怕這個人間,真的會成為槐帝所想的那樣,只要人間,不要人煙。”

江茱萸回頭看著自己走來的那條長街裡,無比寂寥的風雪,倒是明白了為什麼莊白衣會突然說著這樣的話。

他們這樣的人,也許行事決絕。

但不代表真的便可以不被外物所幹擾。

看著人間繁盛如火,看著青山重疊,百川橫流,也會感慨地生出熱烈的情緒來。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自然也只是一種上善若水般對於極致的描述而已。

江茱萸沉默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其實誰都怕。但有些故事開了頭,就像在秋天的芒草裡點燃了一個火把,燒起來之後,便再也沒有回頭路。”

現而今的人間,這片鹿鳴風雪之地之外,自然正是秋日。

道人並沒有談壯烈,只是談必然。

二者有時候,看起來都像是一些熊熊的烈焰一樣。不論是字形,還是它們所代表的意味。

一如他所描述的那樣,是秋日芒草裡的一把火。

燃燒起來的時候,不止是世人,便是點火的人,也會心生絕望。

莊白衣沒有說什麼,只是安靜地拄著劍,坐在那裡,看著遍地雪色。

一直過了很久,這個人間劍宗四百多年前的劍修才重新抬起頭來,看著江茱萸說道:“北臺的故事,你們有幾分是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