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一百四十四章 道人笑曰我不去

世人做一個決定的時候,往往會輕鬆許多。

 譬如今日想打牌那就去打牌,想上山就上山。

 但是陛下自然是不行的。

 人間妖事並沒有平息,只是由槐安轉移到了黃粱而已。

 那些曾經匯聚於白鹿的南方妖族,渡海而去,最後與叢冉劍淵的劍修們糾纏到了一起。

 是以哪怕是寒蟬這般,並不如何想做這個南方的王上的人,在面對諸多事情,做出一些決定的時候,自然也不是柳三月他們所看見的那般輕鬆自在。

 安靜地站在那處迎風樓的中的時候,寒蟬都覺得自己似乎是已經老了好幾歲。

 從三十一歲,直接跳到了三十六七。

 只是這樣一個故事,分明還只是從正月的太一春祭才開始的。

 又如何會是過了好幾年了呢?

 這個來自流雲劍宗的劍修很是惆悵地嘆著氣。

 他已經不記得左史府上的那個少年是第幾次來這裡了。

 總之看著那個一本正經的端正的走在宮道上的少年的時候,寒蟬心中總是覺得有些煩悶。

 你倒是寧靜了。

 但我呢?

 寧靜自然不知道寒蟬在想什麼,很是恭敬地穿過了那些宮道,停在了迎風樓下,與近侍說著一些什麼。

 而後那名候在樓下的近侍匆匆地爬上這處高樓——這大概是一件很吃力的差事,陛下們總是喜歡站在百丈高樓看人間,於是便苦了這些傳信的人。

 寒蟬雖然一早便已經看見了寧靜,但是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在樓中坐了下來,看著不遠處的那柄劍,支著手沉思著。

 那名近侍用了許久才爬了上來,又用了許久,才等到寒蟬回過神來,看著他說道:“讓他上來吧。”

 近侍很是無奈地又跑了下去。

 於是又過了很久,那樣一個少年才緩緩走上了高樓而來。

 “寧靜見過王上。”

 寒蟬嘆息了一聲,說道:“寧卿又有何事?”

 少年端正地行了一禮,輕聲說道:“趙將軍依舊未歸。”

 寒蟬坐在那裡,回頭看向了北方,倒是平靜的說道:“趙高興願不願意歸來,這不是孤能決定之事。是他自己選擇留在了南衣城中。現而今黃粱大軍已經盡數回到大澤彼岸,對於北方之事,自是鞭長莫及,如果你覺得他應該回來,那就自己去將他帶回來,而不是一直來宮中說些讓人煩悶的話語。”

 寧靜抬起頭來,看向寒蟬,認真地說道:“這是王上當初那個決定所導致的故事。”

 寒蟬輕聲笑了笑,歪坐在矮榻上,支著手託著腮幫子。

 “是的,是的啊。”

 只是這樣一句話而已。

 寧靜沉默了下來,低下頭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直過了許久,才重新抬起頭來,很是認真的看著寒蟬。

 “其實我更願意看見最開始的王上。儘管看起來有些不近人情,但帝王本應如此,平易近人,是世人應該有的態度,而不是君主。”

 寒蟬微微笑著說道:“自古帝王到了執政晚期,往往都會變得昏庸偏信。”

 “王上才即位不到半年。”

 “半年又如何不能是一生?”寒蟬輕聲笑著。“我當了近二十年殺手,從我開始踏入流雲劍宗開始,便去了夜雨崖。但是這二十年來,我所殺的人,遠不如坐在這樣一處宮城之中殺的那麼多。寧靜,人間的尺度不止是歲月,所以半年又如何不能是一生?”

 少年寧靜沉默少許,緩緩說道:“或許是的,但這不是王上便這樣放縱下去的理由。”

 寒蟬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靜靜的看著那個少年。

 “那你覺得應該怎麼去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以世人之血,去進行一些沒有意義的戰爭?”

 這個劍修大概自從來到黃粱之後,第一次露出了這般冷冽而譏諷的神色。

 “黃粱人是否都像你一樣不自量力異想天開?”

 寧靜抬頭沉默的看著這位穿著簡單的素色裡衣的陛下。

 寒蟬是槐安人。

 寒蟬當然是槐安人。

 這甚至是當初寒蟬已經與假都之人屢次強調過的事情,更不用說對這樣一個少年。

 少年沉默了很久,默默的跪伏下去,輕聲說道:“是的,王上,黃粱人都像我一樣不自量力。但是王上。當您也這樣說著黃粱,說著槐安的時候,您應該也是清楚的,這樣兩個地方,雖然歸屬於大風朝之下千年,但是隔澤相望,其實從來都沒有真正的融合過。所以這不是什麼異想天開的故事,只是有時候我們想一想,確實很難將自己代入大澤彼岸的那些身份之中去。換句話而言,王上一直與我強調槐安人的身份,又何嘗不是如此?同流而不同心,如此人間真的便是對的嗎?”

 寒蟬靜靜地看著身前的那個少年,卻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

 這個劍修站了起來,立於迎風樓邊,輕聲說道:“原來有時候喧囂的東西,未必便是真的。趙高興整日說著要做鎮北大將軍,但其實他遠不如你這般虔誠。”

 那個少年沉默的跪在那裡。

 寒蟬回頭看了一眼寧靜,平靜的說道:“我能夠理解你這樣的少年的那種未見血色的天真的幻想。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