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春花溪雨,草木無情
人間當然沒有什麼事情是必然發生的。
也沒有什麼是必然不會發生的。
世人往往會用著歷來的經驗論去判斷著事物的存在性。
如果街邊有一片摔碎了的瓦,人們便會抬頭看屋簷。
但是那片瓦也可能是某個調皮的孩童丟在了那裡的。
又或者某個道人學了劍,很是興奮的四處招搖炫耀,於是把瓦當成了飛劍,隔了千萬裡送了過來,跌碎在了某處街頭。
祝從文也不知道自己此後會走在什麼樣的路上。
所以他誠懇的說著不知道。
許春花也不會想到。
原來南島的那個朋友,就是梅溪雨。
這個小鎮姑娘長久的站在清晨的風裡,看著那個一襲道袍沉默不語的年輕道人,想破了腦袋,也沒有想明白,那樣一個從南方,從書裡來的少年,是怎麼和這個青天道的道人成為了朋友的。
南島與梅溪雨自然不算朋友。
事實上,倘若是過往的歲月裡的故事而言,二者之間,其實存在著一些仇怨。
梅溪雨被迫離開青天道,去往嶺南,來到槐都,都是因為當初某個少年寫的一封信。
只是人在敘述某些東西的時候,總要給他一些合理的具有關聯性的身份。
許春花並沒有想明白這些東西。
梅溪雨又何嘗能夠想明白呢?
倘若說梅溪雨與南島之間的距離,是極為遙遠的。
那麼那樣一個少年說著他有一朋友,可能會被牽連的時候,梅溪雨也沒有想過,那個所謂的朋友,會是來自青天道山下小鎮的許春花。
梅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梅溪雨覺得就算水在瓶突然暴斃在了巳午坊的街頭,也比南島的那個需要他關照的朋友叫做許春花要更切實際一些。
所以二人長久的,沉默的,相對無言的站在那些人與妖並行而過的街邊。
只是大概並沒有什麼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的故事。
在漫長的沉默的之後,這個青天道的道人倒是輕聲笑了起來,抬手替許春花掃去了青絲裡一片不知何時落在了那裡的槐葉。
“原來南島說的那個朋友,是你啊.....許春花。”
故事其實過去得並不久遠。
哪怕是以百年計的世人而言,這也不過是一場冬雪到夏天的故事。
梅溪雨離開那片白梅溪雪的小木屋,也不過小半年的時間而已。
許春花張了張嘴,大概想要多說些什麼,只是又好像沒有什麼好說的,於是只是輕聲說道:“是的。”
這樣一個並不久別的故事,並沒有什麼很是熱烈的情緒,或許是時間還不夠久遠,哪怕這樣一個小鎮姑娘安安靜靜的待在鎮子裡種花,那些花大概也不會這麼快便開放的很是燦爛。
梅溪雨也沒有什麼故人心尚永故心人不見的感慨,只是微微笑著看著面前的春花女子。
道人自然心尚永。
那些白梅溪雪在五月時候已經看不見了。
但梅溪雨還是梅溪雨。
所以他在某一刻,吹著那些穿過長街的人間的風的時候,都下意識的想起了某個簷下的爐子,雪裡的空空的花架,還有一個撐著小白傘穿著碎花裙,偷喝酒的撒嬌的姑娘。
許春花當然也依舊是許春花。
所以當她看見梅溪雨臉上那種與某個冬日裡如出一轍的溫暖的笑意的時候,眼眶裡還是多了一些晶瑩的柔軟的東西。
這樣一個道人從來沒有對旁人那樣笑過。
見過那樣一種笑容的人,或許也只有許春花。
所以小鎮姑娘向前一步,環抱著道人,而後張開了嘴,一口就在他的肩頭咬了下去。
在那一剎那,或許有著千萬種情緒與滋味一同湧上了許春花的心頭。
或許是愧疚,或許是委屈,或許是疲倦,或許是驚嚇之後的柔弱。
梅溪雨很久沒有那樣笑過了。
許春花也很久沒有撒過嬌了。
總是匆匆忙忙的安靜的走在槐都街頭的小鎮姑娘,在回憶起過往的那些溫婉的時候,都覺得好像很是生疏了。
於是她咬在了道人的肩頭。
咬破了血肉,那種濃郁的血腥味,卻好似陳年烈酒一般令人沉醉。
許春花鬆開了口,卻也沒有鬆開手,只是趴在梅溪雨的肩頭,噙著淚水看著五月將明的天光。
這個小鎮姑娘或許痛苦的站在那裡。
當她決定來找梅溪雨的時候,並沒有想過這樣的東西——她發現自己好像沒有辦法向面前的道人開口。
那個由陳鶴故事而帶來的交集的少年的故事。
讓這樣一個小鎮姑娘無法在梅溪雨面前說出來。
梅溪雨並不知道許春花在想著什麼,只是拍著她的後背,輕聲說道:“沒事的,天獄也好,妖府也好,他們不會找你的麻煩的。”
這個道人以為只是偶然收留了那樣一個無依無靠的少年的小鎮姑娘是在那樣血腥的故事受到了一些驚嚇。
在漫長的沉默之後,許春花終於還是鬆開了手,退到了院門邊站著,抬手擦了擦淚水,而後輕聲說道:“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梅溪雨在聽到了這樣一句話的時候,卻也是忽然沉默了下來。
而後看著面前的女子,緩緩說道:“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