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書生與神鬼與利刃
這樣的故事自然能夠理解。
然而這樣一個少年,據說只是一個懸薜院新收的劍院學子,連劍都沒有摸過幾日,便披甲上了戰場。
放在槐安,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就像胡蘆。
胡蘆已經成道聞風了。
卻依舊留在了南衣城。
趙高興沒有回頭,只是趴在那裡看著,而後緩緩說道:“我也想弄明白這樣一個問題。”
這個少年微微踮著的腳後跟落到了城頭石板上,眼前於是只剩下了一些古老而斑駁的城頭牆磚。
“在離開黃粱的那一日,我哭了很久。”
少年安靜的說著。
“我大概是翻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才會被王上送來了北方。我一度想過逃走,向著南方而去,遠遠逃開。”
少年蹲了下來,倚著牆頭坐在了他的那些甲冑旁。
“但我知道,我逃不走的。假如他真的是想要我來送死的話。”
胡蘆沉默的看著這個少年。
“於是我安慰著自己,趙高興啊趙高興,你不是想要青史留名嗎?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不是嗎?”
趙高興說著,伸著手在裡衣上擦著手心的汗水。
“於是我就過來了。”
少年把所有的掙扎的故事都說得很是簡單。
只是那些至今都無法平穩的端著一碗滿溢的酒水的雙手,自然便說明了很多的東西。
趙高興抬起頭來,看著那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胡蘆。
“你呢?”
胡蘆沉默了許久,抬起頭看向北方。
“我師父死了,於是人間劍宗和槐都鬧翻了,於是我就只能站在這裡了。”
胡蘆的故事更為簡短。
這是與一個漫長的夢境無關的故事。
我不得不成為一面招搖的反旗,豎在了南衣城的城頭。
趙高興嘆息著坐在那裡,過了許久,才重新站了起來,像是一個成熟的合格的將領一般,瞭望著遠方戰場。
“我們在嶺南被拖延得太久了。”
趙高興想了很久,才想出了這樣一句話來。
胡蘆輕聲說道:“倘若作為槐安第二道屏障的嶺南,能夠這樣被輕易的翻越過去,那才是不合理的事情。”
趙高興不願再閒談,於是胡蘆也止住了閒談的想法。
兩個少年如同真正的領袖一般,站在南衣城城頭,對於那場杜鵑滿人間的戰爭品頭評足。
“當然,我們依舊需要.....”
“感激。”
胡蘆用了很久,才說出了這樣的一個詞來。
“感激去年的那場戰事,八十萬黑甲與巫鬼道讓嶺南八萬劍修在南衣城外覆滅了七萬。”
胡蘆一面說著,一面神色複雜的沉默著。
又在沉默裡,不斷的逼出那些讓自我內心沉重的話語。
“否則這樣一處劍修之地,將是真正的天險。”
扮演領袖的故事,自然是沉重的。
叢刃當然死了,胡蘆當然失去了師父。
然而沉痛並不是使人失去理智的緣由。
所以人間劍宗的那些劍修,並沒有出現在這樣一處足以讓無數人生命停滯的戰場,而是去了北方。
如果人間劍宗的那些上境劍修盡數出現在這片戰場,固然能夠勢如破竹般,衝破嶺南的阻礙而去。只是到時候人間所面臨的,將不止是一場世人之間的戰爭。
流雲山脈的劍修也會到來,北方青天道,山河觀,人間諸多修行之地都會參與進來。
所以同樣的,胡蘆在面對著這樣一場戰爭的時候,同樣是痛苦的。
南衣城這座南大門打開了。
難道他胡蘆就不是槐安人了嗎?
所以胡蘆只是說到了這裡,便什麼也沒有再說下去。
兩個少年長久的站在了城頭之上,遠眺著風聲裡一片狼藉的遠山血色。
少年們心思各異,痛苦與茫然也是不一樣的。
“如果這場兵變失敗了。”
趙高興聲音有些顫抖。
“我身為統帥,是否要以身殉國?”
胡蘆沉默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不用以身殉國,如果兵變失敗,一切再度落入槐安的掌控之中,我會先殺了你。”
趙高興轉頭看著這個劍宗弟子。
“為什麼?”
胡蘆靜靜的回頭看著這座古老而沉寂的南衣城。
“因為我是槐安人,我固然是反賊。但你是外敵。”
有時候河流會因為地勢的改變而短暫的匯流在一起。
但分流而去的時候,自然各走各走的河道。
所以縱使人間一統千年,那樣一處大澤,依舊將兩地之人割離得無比清楚。
殘陽如血,兩個少年這一次真的沒有再說什麼了。
夜色降臨,那場山川間的戰爭像是潮水一般向著南衣城退了回來。
......
大澤山川之中。
雲開霧散的青山之中,再度流淌著無數自那座巫山高峰之上流溢而下的天光。
“院長當真要反?”
方知秋怔怔的看著那個站在巫山之下,仰頭看著天光的白衣書生。
這大概像極了臣等正欲死戰,陛下何故先降的故事。
遠在黃粱的懸薜院,尚且依舊在神女的輝光之下蟄伏著,等待那樣一個機會,讓山河迴歸一統。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身在槐安的卿相,卻舉起了反旗。
這個白衣書生只是無比平靜的說道:“是的。”
方知秋行了一禮,說道:“請院長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