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東海與秋水的兩個人
那種鮮亮的底湯,配上那些香辣的辣油與解膩的蔥花,吃得叢刃無比滿足。
神河聽著那種呼嚕的吃麵聲很久,而後緩緩說道:“你今日的話有些多。”
叢刃誠懇地說道:“是的,因為師兄的做法,讓我想起了很久以前,我被勾芺戲耍的時候。”
叢刃抬起頭來,很是緬懷地說著當年。
“他用了一式越行之術,就讓我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地步——那樣一個天賦卓越的年輕人,對於那些巫鬼之術的掌握太好了,於是在人間出現了兩個疊加態的勾芺。我在客棧裡,他就在巷子裡,我在巷子裡,他就在客棧裡。”
叢刃低下頭來,輕聲說著。
“於是他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挖出了李阿三的心臟。”
神河聽見勾芺這個名字,冷聲說道:“那是因為你蠢。”
叢刃喝著湯,含糊不清地說道:“是的,師兄肯定也覺得,我可以人在客棧,但是劍在巷子裡。”
這個說著當年的白衣劍修抬起頭來,無比漠然地看著神河。
“只是師兄,如果你手裡沒有劍,你敢面對著那樣一個帶著刀的人嗎?”
神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平靜地說道:“我不需要這樣。”
神河當然不需要這樣。
因為神河秋水勾芺,都是曾經妖主所教出來的妖族。
勾芺會越行,神河也會。
叢刃又笑了起來,輕聲說道:“所以我現在也不需要這樣,師兄怎樣留在東海,我也怎樣留在東海,師兄怎樣去秋水,我也怎樣去秋水。”
“我現在會的,已經比師兄多了,劍道佛巫鬼,我什麼都涉足過,當然,除了十二樓。做了人類想成仙,生在地上想上天,我也不知道是在哪裡聽過這句話,但是用來形容師兄,最為合適不過。當年妖主所說的——我們不要為妖族做英雄,只要為妖族做凡人。師兄完成得很好,所以步子又想跨得更大一些。只是師兄。”
叢刃低頭看著自己懷裡的劍。
“我不能做的事,你又怎麼能夠做到呢?”
叢刃不無諷刺地笑著,抬起頭看著神河那隻藏在黑袍下的右手。
“人間自是有神仙,此事無關你與我。”
神河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一身黑袍在春日海風裡招搖不止。
“這是我的人間,有沒有神仙,是我說了算的。”
叢刃端著碗,靜靜地看著神河。
“所以看來師兄真的已經到秋水了。”
......
孩童吭哧吭哧地抱著一些木柴茅草,放到了那些楓林裡,慢慢地修繕著那座秋水留下來的小茅屋。
那個人間大妖說死就死了,只留了那柄劍,留在了秋水河畔,整日對著那一河秋水暮色。
孩童雖然很茫然,但還是誠懇的,每日跑過來守著那把劍。
父母問他去哪裡了,他只是說在和自己的小夥伴玩。
因為有著那一條樹枝的原因,孩童每日回來得總是準時,所以他的父母也沒有多想。
只是苦了孩童了,每日坐在楓林裡,有時候有兔子跑到秋水邊來的時候,還可以抓一抓兔子玩,如果沒有兔子,那就只能託著腮,盯著那柄劍發呆,想著今天應該編個怎樣的故事回去糊弄他爹孃。
他編的那個小夥伴,已經數次成為了一個大劍修,又被人掃地出門,而後又繼續跑去拜師學藝了。
孩童在那裡修著小茅屋。
有時候這裡會下一些很是疏冷的秋雨,就在那些滿天滿河的黃昏的顏色裡,安靜地淅瀝著。
那柄被那個人間大妖留在了這裡的劍,就在雨中安靜地淋著。
孩童並不能看出那樣一柄淋著雨的劍有什麼神異的地方。
那個人間大妖叫做秋水,這條河也叫做秋水,那麼這柄劍應該也叫做秋水吧。
孩童給這柄劍的名字定了下來。
孩童修了一陣茅屋,便停了下來,好在茅屋只是有些漏水,儘管他也不會什麼木匠活,但是往房頂上鋪些草的事,還是能夠做得來。
小鎮裡的孩子們在生活方面總是早熟的。
今日沒有兔子跑過來,忙活了一陣有些累了的孩童就在那柄劍前盤著腿坐了下來,歪著頭託著腮看著那柄樸實無華的劍。
這柄劍應該很重要吧。
否則那個叫做秋水的人間大妖,怎麼到死了,都還要帶著那柄劍來到這裡,把它在這裡留下來?
但是孩童也覺得它應該不重要。
否則怎麼會讓自己來看著這樣一柄劍?
這是孩童一直沒有想明白的一個問題。
看了許久,他又抬起頭,看著身後那些黝黑高冷的山崖。
那是幽黃山脈的尾巴,就像秋水是冥河的尾巴一樣。
他也能看見那條浩蕩的,在兩千多丈的高度向著人間砸落而來的冥河。
那日秋水便是在這裡,安安靜靜地乘著小舟逆流而去了。
一點都不像一個很厲害的人死去的樣子——除了那日被秋水的死亡引動的那個叫做大司命的神鬼殘影。
還是說他們修行者的生死觀,都是這麼淡然的嗎?
孩童想不通這麼高深的問題,胡亂地想了想,又想起了前不久那些從山裡離開的妖族。
他們好像傾巢而出了。
只是不知道去了哪裡。
於是那座山裡便空了下來,那些黝黑的泥土覆蓋著黝黑的岩石,生長著無數的傘樹的黑色山崖,便沉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