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一百二十六章 白玉謠

 大風歷一千零四年,正月初一。

 山謠居外一湖細雪。

 江山雪已經停在了那座青山中段的山腰上,目送著陳懷風向著那處雪湖而去。

 陳懷風此時倒是平靜了下來,對著人間漸漸止息的風雪,看了一陣,而後便走下了山道,向著那處山中之湖而去。

 湖上小橋細雪平鋪,應當是最近沒有什麼人來過,陳懷風一路向前走去,停在了那處湖畔竹屋之前的橋頭,而後恭敬地行了一禮。

 “人間劍宗陳懷風,拜見觀主。”

 竹屋之中傳來了一個溫婉的聲音。

 “無需多禮,你進來吧。”

 陳懷風聽到這句話,卻是愣在了那裡。

 畢竟人間都知道自從當年青天道易主之後,當代觀主白玉謠,便再也沒有出過竹屋,也未曾見過世人。

 是以突然聽到這樣一句話,陳懷風自然有些不可置信。

 倘若這個站在北方道門之巔的女子,想要見張小魚,想要見李石,陳懷風自然都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他們都是當今人間,天賦卓越之輩。

 而自己,說到底,在人間上層之中,終究也只能算是中上之姿。

 陳懷風沉默了許久,再行了一禮,說道:“懷風惶恐。”

 哪怕他終日見著叢刃,見著卿相那樣的人,面對此間之人時,終究還是有些拘謹。

 叢刃自然強於白玉謠,卿相雖然不如三劍三觀,但卻也是人間道門大修。

 只是這樣的人,本就灑脫於世間,與境界無關。

 更何況,前二者與陳懷風,自然關係密切,少了許多疏遠,自然便可以放下許多東西來去平靜地面對。

 但白玉謠不一樣,一者身居北方,二來人間從未得見,其三,便是陳懷風所做之事,對於青天道而言,確實有些缺德。

 殺人家親傳弟子,還扣上一口黑鍋。

 心裡本就有鬼,自然難得坦然。

 白玉謠在竹屋之中輕聲笑著,說道:“倘若以人間輩分論,我該叫你師祖才是,更何況,今日確實應該叫你一聲先生,自然無需惶恐。”

 陳懷風自然明白前一句的道理。

 叢刃的師父,是千年前的天下三劍叢中笑,以輩分論,不說白玉謠,便是白風雨,或是青天道九百年前的祖師,見到陳懷風,都需要客客氣氣叫一聲前輩師祖。

 陳懷風再次沉默少許,而後一禮,說道:“懷風依言。”

 這個來自人間劍宗,向來執著於養生的劍修,解下了身後之劍,立於橋頭,而後向著竹屋前走去,推開竹門,正堂無人,白玉謠的聲音從左側簾後傳來。

 “這邊。”

 陳懷風掀簾走入了左室之中。

 竹室之中有著一些很是寧神的香氣,似乎還有些藥味,一側有著一扇小竹窗,窗下支著一根青竹竿,窗外雪色照進屋內,倒是清冷明淨。對窗有一臥榻,塌上有一木桌,桌前盤膝而坐一個模樣很是溫婉的女子——陳懷風,或者說世人,從未想過,青天道這樣一個北方道門巨擘,觀主卻只是這樣一個溫嫻寧靜的女子。

 那身道袍有些陳舊的意味了,與江山雪身上那身一般,都是沒有青天有月來幾時,而是更趨向素白色的模樣,很是疏鬆柔軟地堆積在膝頭,道袍邊緣有赤足微露——倘若是叢中笑那老小子,大概是極為喜歡的。

 一頭長髮很是溫婉疏懶地簪在腦後。

 倘若這座竹居不是位於青天觀後山之中,也許這樣一個女子,更像是一些鄰家賢淑的婦人一般。

 陳懷風靜靜地站在那裡,驚異之餘,似乎也有些瞭然。

 他曾在南衣城中見過那個名叫白荷的女子。

 那個道袍素淨的女子,總是一副垂手疊於腹前的寧靜模樣,或者便是挽著青絲,在西外街的街邊炒著茶葉。

 也許那時,他便已經隱隱有過關於這個觀中前輩的印象了。

 陳懷風在這個淺浮著一些寧神意味的竹室裡,卻是有些走神,而後很是慚愧地行了一禮。

 “懷風失神了,觀主見諒。”

 白玉謠只是微微一笑,說道:“無妨。”而後抬手伸向塌上小桌對面。“請坐吧。”

 陳懷風在桌前坐了下來。

 黑褐色的小桌之上擺著一碗色調黝黑的藥湯,一旁還有一些倒覆的茶杯與一個灰綠色的小茶壺,壺嘴有些熱氣——是枸杞茶的味道。

 “山裡有雪,也許有些過於冷清了,不過等到開春之後,就會好很多。”

 白玉謠坐在桌前,又抬手將支著竹窗的竹枝往外多撐了一些,好使得房間裡的光線更加明亮了一些。

 “懷風倒是喜歡寧靜一些。”

 陳懷風一面說著,目光落在那碗藥湯之上,而後挑了挑眉說道:“人間安神湯?”

 白玉謠微微笑著點了點頭,又輕咳了兩聲,抬手拿起了那碗藥湯,試了試溫度,這才小口的抿著。

 “是的,已經喝了很多年了。”

 很多年是多少年?

 五十年?

 陳懷風想到了當年的青天道分崩離析之事。

 白玉謠雖然看起來三十歲左右,但是事實上,這個女子乃是當年親自參與過青天道崩隕之人,否則白風雨被重創之後,青天道也不會落在她手裡。

 安神湯,還有角落裡正在緩緩燒著的寧神之香,也許是檀香,也許是某種摻雜了檀木的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