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間再無陳枸杞

 草為螢輕聲說道:“師兄二字代表了什麼?”

 陳懷風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這個似乎有著許多東西無法釋懷的青裳少年。

 草為螢抬手抹去了陳懷風的那柄劍上刻著的枸杞二字,而後平靜地寫下了兩個字。

 師兄。

 “須赴死時,先於師弟而死。”草為螢提著劍,轉頭看著陳懷風,“是為師兄。”

 陳懷風怔怔地看著劍上師兄二字,而後看著那個少年眉宇間一閃而過的一些落寞。

 關於草為螢的身份,其實他已經猜得差不多了。

 但是直到這一句話說出來,陳懷風才真正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一千多年前的某個故事,人間往往只會說起青衣破天而去,從此人間劍道,只有第二。

 但是當年那個故事的主體,青衣破天,只是一個開端。

 真正的,讓整個人間陷入混亂的,是青衣離開人間,於是一切被壓制了數十年的暗流,從黑暗裡走了出來,槐帝繼承了南衣的想法,要去看看那片冥河之國。

 那是磨劍崖最為巔峰的一代。

 然而便是這樣巔峰一代的磨劍崖,卻幾乎盡數死在了槐帝手中。

 或者說,他們只是毀滅了在了自己手中。

 千年前的槐帝姬無胥,還有一個身份。

 他是南衣的二弟子。

 劍聖青衣的師弟。

 磨劍崖只會輸給磨劍崖。

 這是當年那一代磨劍崖在人間的評價。

 能夠力壓一切大道之始的函谷觀,成為人間第一,磨劍崖也只會輸給磨劍崖了。

 當然,有人沒死。

 他的師兄死了,他的師弟也死了。

 只有他沒死,因為他當時沒有在人間。

 陳懷風什麼都猜到了,但是什麼都沒有說。

 草為螢也沒有在意陳懷風是否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只有依舊在人間擁有諸多故人諸多牽連。

 身份才是身份。

 故人死絕。

 那些東西便只是埋沒的塵沙。

 墓山之上長久的沉寂著。

 過了許久,陳懷風才向前伸出手去,輕聲說道:“多謝前輩教誨。”

 草為螢平靜地看著陳懷風,沒有把劍放入他的手中,只是鬆開了手,任由它插入了泥土中。

 “這不是賜劍,陳懷風,一個劍修也不需要他人賜劍。”草為螢平靜地說道。“劍修的劍,需要自己去拿,也需要自己去磨。”

 當初送南島那柄鸚鵡洲的時候,草為螢也沒有交到他手裡,只是甩去了水草,丟在了他身前。

 這不是侮辱。

 被塞到手裡的劍,與自己拿起來的劍。

 是兩種不同的意思。

 自己拿起來的劍,才能和人間講一些大道理。

 這是草為螢在青懸薜身上看到的東西。

 於是陳懷風伸手,握住了那柄劍,拔了出來,放在了膝頭,而後看向草為螢,很是認真的問道:“前輩還有事嗎?”

 草為螢看著陳懷風,聽著他的那一句格外平靜的——前輩還有事嗎。卻是不住地笑著。

 草為螢笑了許久,而後握著酒葫蘆喝著酒,向著山下走去。

 “沒事了,我先走了。”

 說走便真的是走。

 就像一個乘興而來的少年,與人暢聊一番,又乘著夜色涼風,向著人間走去一般。

 少年其實聊得不是很開心。

 因為陳懷風叫他前輩。

 男人至死是少年。

 哪怕是活成了老古董也不例外。

 但是墓山上的那個劍宗弟子,他確實很喜歡。

 哪怕在草為螢看來,他的資質平平。

 儘管在人間看來,陳懷風已是人間天驕。

 但作為從磨劍崖最為巔峰一代走來的人,草為螢看誰都是資質平平。

 畢竟人間向來只爭第二,已經很多年了。

 但是師兄二字。

 不是資質一詞可以說盡的。

 草為螢走到了山下橋頭,站在橋上喝著酒,又回頭看了一眼山上的那個沉默的已經三十二歲了的劍宗弟子。

 清冷的夜色裡,少年的眸光中似乎有些光芒。

 也許也是在懷念,那些漫長的歲月之中,有人曾叫著自己師兄的日子吧!

 看了很久,草為螢輕聲笑著,仰頭喝著酒,走過橋去,在夜色人間裡漸漸走遠而去。

 陳懷風安靜地坐在墓山之上,靜靜地看著膝頭的那柄劍。

 枸杞劍陳懷風,在今夜之後,便成為了歷史,變成了師兄劍陳懷風。

 師兄是一個地位不大不小的名字。

 但是很少有人用這個作為劍名。

 不是不適合,而是未必能夠承受得住。

 就像草為螢說的那樣。

 所謂師兄,便是須赴死之時,先於師弟去死。

 陳懷風靜靜地看著膝頭的劍,想著草為螢的那些話。

 又或者其實很久之前,當陳懷風沒有再在劍宗之中抱著茶杯喝著茶打著牌的時候,枸杞劍便已經不在了。

 只是師兄。

 陳師兄的師兄。

 師兄劍的師兄。

 草為螢只是給這柄劍換了一個名字。

 而賦予他意義的。

 是陳懷風自己。

 浮生幾何,非赴死不敢往,非赴死不敢來。

 陳懷風卻是突然想起了人間流傳著的槐帝當年說過的這句話。

 而後平靜下來,閉上了眼。

 膝頭的劍輕鳴著,劍意環繞。

 是師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