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71章 狎臣

李隆基遂環顧身邊幾人。

留到現在的,只剩楊玉環、陳玄禮、張垍、咸宜公主、寧親公主等幾人。

依方才所找到的諸多線索,幾乎都指向了咸宜公主。然而,李隆基其實留意到了,楊玉環是唯一有機會能把線索替換掉的人。

可李隆基心念一動,並不願順著這遊戲裡給到的線索來推測,而是想到既是楊國忠安排的叛徒,人選必是依楊國忠的心意,那麼,其實張垍才是最有可能被安排為彭娥的人,再一想,張垍未必情願,那寧親公主便是最好的人選了。

“八娘,你是彭娥吧?”

“父皇?”寧親公主大訝,搖頭道:“我不是。”

聽她否認,李隆基反而篤定起來,道:“站過去,揭曉吧。”

“……”

上方,小小的氣窗後面,楊國忠見此一幕,憂心忡忡,轉向薛白,小聲道:“我們是否,乾脆把彭娥改為寧親公主?”

“哪有事後再改的?寧親公主也不認。”薛白道:“阿兄這般毫無底線、原則,一次討好了聖人,可壞了規矩,遊戲豈非亂了?”

遊戲亂了不打緊,他只怕楊國忠把天下搞亂了。

“可讓聖人猜錯了,真的無妨嗎?”

“阿兄若害怕,不妨據實說。”薛白道,“將此事推到我頭上,我與阿兄一起擔當。”

楊國忠不由苦笑了一下,懂了他的心思,原來他是害怕功勞被吞了,才留了這麼一手。

“你是幫我,豈好讓伱一人擔待的?放心,我與你一併承擔,也萬不會吞沒了你的功勞。”

“也好。”

楊國忠於是爽朗地笑起來,攬著薛白的肩,再次親密合作。

薛白卻知,不論結果如何,這大概是彼此最後一次合作了……他不是指今夜的遊戲,而是指朝局。李林甫案之後,安祿山的威脅愈發顯得迫在眉睫了。

因為楊國忠這個蠢材壓不住。

繼續從氣窗往秘室裡看去,結果已然揭曉了,幾個大門同時打開,明亮的火光照進了秘室,宣告著遊戲結束。

李隆基信心滿滿,笑道:“朕可猜對了?”

楊玉環抿著嘴笑笑,四下一看,轉頭想說些什麼,卻沒說。

那邊,高力士、楊洄等提前出局者過來,垂頭喪氣的模樣,道:“聖人,貴妃才是彭娥。”

“是,老奴其實已找到線索,結果遇到貴妃,她一句話便將老奴獻祭出去了。”

李隆基大為驚訝。

他此時將諸事串聯起來,回過頭來看,方知確是楊玉環。

“可一開始朕便問了太真,毫不覺得太真在騙朕。”

楊玉環萬福行禮,正要回答,薛白與楊國忠已過來了,薛白搶先道:“回聖人,因一開始並無彭娥,彭娥是中途才加上的。”

李隆基一愣,轉頭看向楊國忠。

“回聖人,是臣見那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魎絲毫嚇不到聖人。才自知考慮得不妥,聖人天威,元陽充沛,豈會以驅退小小鬼怪為樂。臣便請薛白臨時加了一齣戲,請聖人治罪。”

楊玉環猶在得意,笑意盈盈道:“臣妾犯了欺君之罪,懇請聖人恕罪。”

李隆基這才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無怪乎朕看不出來。唔,太真玩得不錯,大展騙術,將眾人耍得團團轉。”

“運氣使然。”楊玉環笑道,“倘若一開始,聖人便知得找出彭娥,臣妾可瞞不住。”

李隆基確是這般認為的,擺擺手:“還是今夜這遊戲佈置得不好,沒有彭娥,編了一個彭娥讓朕來猜。”

周圍一眾人打算順著這句話溜鬚拍馬,薛白卻是先跟了一句話。

“聖人所言甚是,世上本沒有彭娥,指責、構陷,疑心多了,也就有了彭娥。”

此言一出,但凡有點腦子的,都聽得出薛白這是在藉機勸諫,非得在聖人玩得正高興的時候提些掃興之事,這人得有多討厭。

原本歡快的氣氛當即凝固了一般。

“哈。”李隆基哼了起來,指了指薛白,叱道:“自作聰明,朕還不需要你變著法子地勸諫。”

旁人也不知聖人這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不敢搭腔。唯有高力士上前幾步,臉上帶著笑意。

李隆基遂側頭與高力士道:“薛打牌自從考中了狀元,真自視為千古名臣了,偶爾陪朕遊冶一回,也要規勸天子。”

高力士接著道:“他卻不知,聖人是古往今來最賢明的天子。”

這對話若流傳出去,或會顯得李隆基極傲慢。但在這樣的情境裡,眾人都覺得自然而然。因李隆基確實已做到了“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

“回聖人話。”薛白道:“臣並非勸諫,而是說情。”

“是嗎?”

薛白轉頭看了身後的李騰空一眼,似乎堅定了些決心,道:“臣多情,想為十七娘的家人求情。”

高力士道:“國家自有法度,李林甫罪大惡極,你以何道理為其家小求情?”

“臣慚愧,臣並無道理,只請聖人恩典。”

薛白似乎真意識到了,直臣、諫臣的道路走不通,開始向聖人低頭,表示願意討聖人歡心了。

見他這副模樣,李隆基嘴角彷彿微揚了一下,心情好了些。

憑心而論,李隆基覺得薛白是有才華的,今日這場遊戲他看得很清楚。若沒有薛白,楊國忠一定會搞砸了,而薛白甫一插手,就讓一整個夜晚都變得有趣起來。

回想這幾年來,相伴自己這個孤獨君王的,骨牌、詩詞、戲曲、故事,還有那讓人味蕾大開的炒菜,都是這豎子獻上的。為此,李隆基對薛白多少還是有些情份,才會容許他多次忤逆,在他年紀輕輕時就賞了五品高官。

“朕為何要給你這個恩典啊?”

“臣……”

薛白被問住了,為難了一會兒,答道:“臣惶恐,無功績而向聖人請求,唯願能為聖人肝腦塗地,鞠躬盡瘁。”

“朕不需你肝腦塗地,你莫再自以為是便好了。”

“臣遵旨。”薛白從袖子裡拿出一封奏摺,雙手呈上,“臣有一封秘奏,懇請聖人過目。”

選擇在陪李隆基嬉遊之後再拿出來,相比他之前的敢言直諫,算是十分恭謹了。他像是開竅了些,終於願意改變對待聖人的態度。

當然,此時此刻,卻沒有人知道他這種改變是因為什麼。

為了鼓勵這種改變,李隆基接過奏摺,掃了一眼,竟發現是顏真卿與薛白聯名上奏的。

再一看內容,乃是李林甫當年提過的關於吐蕃的那件大事——有吐蕃大臣欲與蘇毗部背叛尺帶丹珠,投奔大唐。

看過之後,李隆基竟是沒有把奏摺交給內侍們,而是收入了他的袖子中,不動聲色地嘆道:“你這求情,繞了很大一個彎啊。”

“是。”

陳玄禮小聲地提醒道:“聖人,寅時了。”

“哦?這般晚了。”李隆基笑了笑,一指楊國忠,道:“你這遊冶使當得不錯,賞。”

“謝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