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脂焚椒 作品
86. 營養液加更 聖上舊疾復發
“我知道你可能是有些可憐他。但你要記得,你認識謝不逢的時候,他只是那個不受待見的大皇子,可是現在的他……怕是早就和之前不一樣了。”宋君然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皇帝陛下坐擁四海,世上早就沒有人有資格可憐他了。”
宋君然和文清辭從小就認識,再瞭解師弟不過。
他看看出了文清辭眼底的糾結,也將文清辭的心思,猜出了幾分。
狂風捲著傾盆大雨湧入了屋內。
不過眨眼,就打溼了兩人的衣襬。
久違的寒氣,滲入了皮膚之中。
……我對謝不逢的感情,是“可憐”嗎?
少年獨跪雪地的圖景,又一次出現在了文清辭腦海之中。
他想自己是可憐謝不逢的。
然而那種心情……只是可憐嗎?
大雨滂沱,逼著文清辭去思考這個他之前從未想過的問題。
下一刻,文清辭的心驟然一空。
“……我知道。”他喃喃自語。
在窗外暴雨的遮掩下,宋君然的音量不由提高了幾分:“……況且,況且,他最近一段時間的樣子,其實都是裝出來的,你難道看不出來?”
“清辭,你甚至從未見過他本性如何。”
“……你就不怕這一切,只是葉公好龍嗎。”
並不是,這幾日謝不逢對百姓的好,並不是裝出來的——文清辭本能的想要反駁。
但是在開口前他卻突然想起,自己上一次從昏迷中甦醒後,謝不逢與師兄就變得有些奇怪。
甚至房間裡還有瓷碗的碎片。
結合師兄方才所說……他似乎是知道了些什麼?
文清辭不由後怕了一瞬。
在師兄開口說出這番話前,自己竟然真的差一點忘記謝不逢究竟有多麼的危險。
假如有一天謝不逢暴露了本性,那麼自己還能與他好好相處嗎?
自己是否真的像宋君然所說的那樣葉公好龍?
文清辭不知道。
……他還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想清楚這個問題。
“好了,沒有時間了——”不等文清辭想明白,宋君然立刻拽著師弟向窗外而去。
他除了暗器與輕功外的其他武功雖也一般,但到底比文清辭強許多。
宋君然幾乎沒怎麼用力,就將文清辭拉了出來。
大雨衝散了文清辭紛亂的思緒,逼迫著他冷靜下來。
後院裡並沒有侍從看守,雨夜遮住一切聲響。
不等人反應過來,兩抹淡色的身影,就如星子一般,越過屋簷,向漣和的另一邊而去。
兩人一路向城外而去,並在位於漣和邊緣的農戶家中,花重金買來了蓑衣和劣馬。
接著一刻也不停地穿過山林,摸黑向永汀府的方向而去。
一點點離開了謝不逢所在的城鎮。
……
丑時,謝不逢一行人終於安排好了糧草,回到了縣衙署。
暴雨還未休止,彷彿是有人將天捅了個裂口似的。
謝不逢翻身下馬,無視院裡向自己行禮的侍從,快步朝房間裡走去。
一身黑衣早已被暴雨徹底打溼,緊緊地裹在了謝不逢的身上。
他快步走到了屋簷下,接著忽然立於原地,緩緩地抬起了手。
——透過窗可以看到,此時房間裡一片漆黑,並未點燈。
謝不逢深吸一口氣。
或許……文清辭只是睡著了而已。
現在已是丑時,他房間裡若是開著燈,反倒不怎麼正常。
冰冷的雨滴滑過謝不逢的臉頰,砸入屋簷下的泥地。
他終於鼓起勇氣,將手落了下來。
“篤篤。”
輕輕地敲門聲,被暴雨吞噬。
“……文清辭?”謝不逢忍不住屏住呼吸,等待回應,“清辭,你休息了嗎?”
他的語氣裡藏著無盡的溫柔。
房間內寂靜無聲。
謝不逢的心,也一點點落了下來。
停頓了幾秒,他不由加重了手上的動作。
“篤篤,篤篤。”
敲門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一陣陣迴盪在雨夜之中。
甚至整個門框都隨著謝不逢的動作晃動起來。
房間裡始終沒有人回應。
而他心裡的期待,也在這一刻隨著沉默一起熄滅。
謝不逢緩緩垂眸笑了起來,並一遍遍地低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宋君然又將文清辭騙走了。
但是這一次,謝不逢早有準備。
他手臂上的肌肉驟然緊繃,隨著“砰”的一聲巨響,本就有些破朽的木門再支撐不住,徹底敞了開來。
“果然。”
房間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可謝不逢卻並不生氣,他忽然垂下頭,一人在寂靜空曠的房間裡輕聲笑了起來。
“清辭,我已經盡力了。”
我已經盡力藏下利爪,偽裝成你喜歡的模樣。
但是我好像失敗了。
唯一的觀眾已經離開,這場戲自己也不用再演下去了。
“……過幾日,就再見。”
謝不逢心中瘋狂的岩漿,並沒有在他一日又一日的咬牙壓抑下,降溫或是消失不見。
反倒是積壓於一處,等待著爆發的那一刻。
此時火山已發出隆響,岩漿奔湧,朝著山口而去——
謝不逢環視四周,快步自房間裡退了出去。
“來人——”
一列身著黑衣的侍從,跪在了他的眼前。
謝不逢抬頭仰望雨幕,閉上眼睛沉沉說道:“朕舊疾復發,太醫束手無策。可惜大夫已經不告而別,連夜離開了此地。”
“……朕要麻煩你們,將他二人再‘請’回來。”謝不逢的聲音輕得如同呢喃。
一身玄衣的謝不逢,融入了夜幕之中。
聲音也被雨點擊碎,變得模糊不清。
讓人難以辨清其情緒。
陛下病了?!
可是……可是他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
侍從忍不住偷偷抬眸看了謝不逢一眼。
正巧一陣驚雷從天邊閃過,藉著冷光,那侍從看到:謝不逢的唇邊,忽然現出了幾分血色……
再沒有時間多想謝不逢話裡的意思,侍從立刻叩首,趕忙集結人馬向城外而去。
然而就在他將要退出小院的那一刻,謝不逢卻突然再次開口:“找到人後不必太急,定要照顧好那位大夫。”
“切記要有禮,不可逼迫。”他說。
不可以逼迫?
那他若是不願跟自己來,那該怎麼辦?
心中雖有疑惑,但是侍從仍立刻領命,並將謝不逢的話記在了心中:“是,陛下!”
馬蹄陣陣,壓過暴雨,驚醒了熟睡中的漣和。
侍從們不敢怠慢,立刻沿途仔細搜尋。
同時又有幾人立刻轉身冒大雨去縣令私宅,將暫時住在其中的太醫令請了過來。
*
謝不逢緩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間之中。
他已差不多一日未歇,此時疲憊感如山一般向他崩來。
但是謝不逢卻並沒有直接休息。
他從衣櫃中取出了一個小小的木盒。
這個盒子與《杏林解厄》一樣,都是謝不逢從雍都帶來的。
他的手指緩緩從盒面上輕撫過去。
停頓幾秒後,謝不逢將其打了開來。
要是文清辭現在在此處一定能夠認出:這個盒子裡面裝的,都是自己死遁時,留在雍都太醫署的舊物。
大多數都是配好的方劑。
回陽救逆,活血祛瘀,重鎮安神。
數量雖不多,但種類卻很齊全。
這應是他被軟禁在太醫署中,無聊的時候做的。
除此之外,還有幾顆藥丸。
文清辭不喜歡藥丸,因此留下來的也並不多。
謝不逢隨便倒出幾顆,拿在指尖細細觀摩。
封禪那日,他被毒劍刺傷,最後是文清辭靠自己的血救回來的。
那天文清辭幾乎將血放幹。
所以直到現在,謝不逢的體質仍舊特殊。
他雖然不是百毒不侵,但普通的毒,卻不會在短時間內取了他的性命。
這一年多的時間裡,謝不逢將文清辭留下的書,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雖不懂醫理,但卻認得這幾個藥丸的名字。
這幾顆無一例外,均是帶毒的。
屋內並未點蠟,只有一點月光艱難地穿透雲層與雨幕,照在了房間之中。
一刻也沒有猶豫,謝不逢直接將手裡的藥丸全部倒入了口中。
並藉著桌上的冷茶嚥了下去。
剎那間的苦澀,在謝不逢的咽喉間化開。
但獨自坐在周邊的人,卻輕輕地笑了起來。
他的眼底滿是期待。
“……回來救我好不好。”他呢喃著。
謝不逢的聲音,在房間裡孤單迴盪。
你看,我沒有騙你,我是真的生病了。
——他輕輕在心底說。
------------------------------
天還未亮,文清辭和宋君然就已經到達了永汀府。
但是這一次兩人並沒有像往常一樣住在城內的醫館中,而是停都不停地直接越過永汀府,去了臨近另一座名叫“富洮”的小城。
直到這個時候,宋君然才稍稍放下心來,帶著師弟暫時住進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棧之中。
兩人離開得匆忙,身上除了藥箱與一點銀兩以外,什麼也沒有帶。
安頓好文清辭後,宋君然馬不停蹄地到周圍採買。
這個時候,已經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夏天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除了街道上的青石板隱約還留有水跡外,剩下的一切,已不出一點暴雨來過的痕跡。
富洮不大,只有幾條街道。
宋君然買了幾身乾淨的衣服,沒有再多停留,便回到了客棧。
這一路上雖然有蓑衣遮擋,但是文清辭的衣服還是溼了大半。
奔波一.夜,他的頭也有些昏沉、麻木。
文清辭在客棧中泡了個熱水澡,換好衣服後便不敵睏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
夢中,他又回到了雍都。
一會看到少年時的謝不逢被侍衛壓著跪下,等待自己喂藥。
一會又看到他騎著戰馬,伴著陣陣歡呼,穿過北地長原鎮的街巷,朝戈壁上而去。
再過一會,文清辭竟然……看到了自己手臂上的點點紅痕。
這場夢,異常紛亂。
……
“你們想幹什麼——”
“這層房間我已全部包下,怎有人不請自來?”
“……官府的人?哦,官府的人就可以不講道理了?”
宋君然的聲音穿透木門,隱隱約約地傳到了文清辭的耳邊。
起初文清辭以為自己還在做夢,但在費力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他耳邊的聲音竟變得愈發清晰。
“我再說一次,這裡沒有你們要找的人。”宋君然的語氣,已有些不耐煩,像是開始趕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