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脂焚椒 作品

69. 營養液加更 文清辭的蹤跡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神醫谷的確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這裡沒有年曆,也難辨春秋寒暑。




文清辭剛醒來時還記著時間,到後來索性也將它拋到一邊。




幾日、幾周?




抑或是幾月、幾年?




文清辭也說不清自己已回谷多久。




他整日呆在竹舍附近侍弄花草,過得無比悠閒,時間長了,雍都發生的一切,竟然也像一場夢似的,變得不真切起來。




……或又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一般遙遠。




老谷主留下的方法的確管用,一日一日地治療過後,文清辭的手終於能夠抬起。




雖然仍痛,但狀態好的時候,舉杯飲茶也沒有什麼問題。




唯一遺憾的是,文清辭的手腕上,留下了無數蛇咬留下的疤痕。




密密麻麻,如同荊棘花藤,纏繞著他的身體。




宋君然試了許多種藥膏,都未能替他消掉。




文清辭本人對此倒是毫不在意。




甚至就連宋君然叫他一起翻看醫書,或是研究藥膏配方,他都懶得去做。




文清辭緩緩將寬大的衣袖放了下來,將手臂藏了起來,他渾不在意地說:“留疤就留疤吧,除了我自己以外,也沒人能看到這裡。再說,手只要能用就好,難不難看的,也沒有什麼所謂。”




文清辭這話是真心的,說完還輕輕摸了摸那隻小白蛇的腦袋。




頭一回嘗試這種療法時,文清辭的心裡也有一點點的發怵。




但時間久了,他竟覺得這隻每天都要咬自己幾口的冷血動物,看上去也挺可愛。




文清辭發現,原主的房間裡有不少銀刀,應該是他從前自制的解剖刀。




……看到的次數多了,他也忍不住想要試試。




他這幾日一直在心中默默估算時間,還有手臂恢復的狀態。




微風穿過竹舍,耳邊傳來一陣沙沙細響。




“你這話也就只敢對我說了,若爹還在,他一定比我更在意你手腕上的疤。”宋君然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索性不再理會文清辭。




他將放在膝上的琴扶了起來,伴著竹聲緩緩拉動。




下一刻,宛如鋸木頭般的聲音,便從那琴上傳了出來。




聽到這聲音,就連纏在文清辭手腕上的那隻小白蛇,下嘴都更重了一點。




文清辭:“……”




宋君然不但長得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平日也愛做一些風雅之事。




然而文清辭發現,除了醫學以外,宋君然在其他領域,可謂是毫無天分可言,例如直到現在,他還找不到那琴的音準。




文清辭第一次聽到宋君然拉這種類似於一胡的樂器時,還以為他是頭回接觸。




沒想後來才知道,宋君然竟然從小就在學……




宋君然自己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拉琴難聽。




但凡沒事,就會將琴拿出來拉上兩曲。




文清辭摸了摸小白蛇的腦袋,默默地起身想要離開此處。




“等等,”見他要走,宋君然忽然開口,“一會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文清辭腳步一頓:“去哪裡?”




“後山,”一曲終了,宋君然緩緩放下手中的琴弓,他轉身看向文清辭,“去祭拜你師父師孃。”




文清辭不由愣了一下,原來不知不覺中,已到了第一年的清明。




……




神醫谷背後的青山上,葬著歷任谷主,以及所有曾生活在這裡的藥僕。




宋君然帶文清辭走了好久,終於找到了那兩座墳塋。




“爹、娘,清辭已經安安全全回了谷,也替自己還有松修府的人報了仇……新皇帝,對他老子的態度…殘暴得很。謝釗臨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你們都放心吧!”說著,宋君然便將一杯酒,灑在了墳塋前的空地上,“哎……當年的事,並不怪你,你只是救了一個人而已。”




說完,又灑了一杯酒上去,他頓了頓笑著說:“想來您應該已經想開了,我就不在這裡多提此事了。”




宋君然的話是什麼意思?




文清辭發現,自己竟有些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細密的小雨,從天邊落下,吻上了文清辭額間的硃砂。




一點寒意,至此傳遍全身。




文清辭的心跳,忽然快了起來。




他攥緊手心,壓抑著自己的好奇。




“給,清辭,你也敬他們一杯吧。”說完,宋君然轉過身,將一盞空杯遞到了文清辭手中,再將它滿上。




緊接著,濃重的酒香便衝入了文清辭的鼻腔。




他的額頭突然一陣刺。




文清辭拿酒杯的左手隨之重重一晃,下一秒就將大半杯灑在了腕上。




身體也隨著踉蹌了一下。




“怎麼了?”宋君然一臉緊張地扶住了文清辭。




文清辭有些僵硬地笑了一下,慌忙解釋:“我沒事,路上有些溼滑……差點摔倒而已。”




“看我這記性,怎麼將酒杯遞到了你的左手,”宋君然用手指敲了敲額頭,“來來來換手,重新倒一杯。”




“……好。”




就在剛剛那個瞬間,有大段陌生的記憶湧入了文清辭的腦海之中。




恍惚間他看到——




鬚髮皆白的老谷主,在彌留之際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視線越過宋君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老谷主的雙目早已渾濁無光,聲音也嘶啞難辨:“……咳咳,造孽,真是造孽啊。”




“老夫咳咳……愧對妻兒,還有,愧對……松修府萬千百姓,愧對清辭……”這簡單的一句話,似乎耗盡了他的所有力氣,說完老谷主便再也難發出聲音。




他只在口中默默唸叨著:“當年……老夫不該,不該理會雍都之事……不該咳咳…替哀帝診病……”




一身月白的文清辭,緩緩跪倒在老谷主的病榻前,他握對方的雙手,通紅著雙目說:“這件事,自始至終都和師父無關,甚至還是您救了我、收留我。我怎麼會恨您?”




“真……真的?”老谷主艱難地問。




“是真的,是真的師父……”他的聲音,還在輕輕顫抖。




“那就好…那就好……”說完這句話,老谷主終於疲憊地合上了眼睛。




最後一刻他在口中喃喃念道:“去吧,師父不攔你了……”




雖未明說,但回想起這一幕的文清辭還是在瞬間明白,老谷主最後一句話所指的,便是讓原主去雍都,找老皇帝報仇的事。




文清辭的心臟隨之一痛,接著如鼓擂般,迅速躍動了起來。




……老谷主臨終前所說那番話,也並非沒有緣由。




直到他病重的時候,原主才知道,神醫谷避世不出,遠離朝堂以謀平安,這麼多年來唯一一次例外,就是接哀帝入谷治病。




按理來說,就連皇室也是尋不著神醫谷蹤影的。




直到一個人出現。




——她就是宋君然的母親,彼時哀帝身邊的女官,也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人。




哀帝自幼體弱,宮中太醫也束手無策。




沒有辦法,負責照料哀帝的她,只好去民間四處搜尋靈藥。




松修府是知名藥都,她幾乎走遍了城內每一家醫館。




正是在此期間,那名女官遇到了神醫谷的丹藥問世,並順藤摸瓜,摸到了神醫谷的醫館,並在此結識了老谷主。




兩人年歲相差雖然有些大,不過那個時候老谷主還不是文清辭印象裡那個蒼老的樣子。




整日待在谷內又注重養生的他,看上去只有三四十歲。




兩人就在日常的相處中,產生了感情。




不過多久,哀帝再次病重。




為了救他,女官只好替皇帝反覆向谷主求情,希望他能夠伸出援手,將彼時還是太子的哀帝從鬼門關拉回來。




換著理由推脫幾次後,老谷主最終還是答應了那名女官的請求,第一回將手插入了雍都事務之中。




而女官至此,也就此離開太殊宮,留在谷內與老谷主成了親。




兩人琴瑟和鳴,幸福美滿得過了好些時日,宋君然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生的。




彼時老谷主以為,自己當初只是救了一個普通病人而已。




直到多年之後,殷川大運河潰壩……




那天宋君然的母親正巧隨藥僕去松修府採買日常所用,潰壩之後兩人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




他們本想救人,不料卻遇到大壩第一次塌潰,自己也……死在了那裡。




老谷主終於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當日所作所為,或許在無意之間改變了歷史。




——若神醫谷不出手,哀帝那時便會病死。




彼時羽翼未豐的謝釗臨,不會順利登基,後來那些事更不會發生。




他從此愧疚難當,並至死都認為,這一切的根源,就是自己當年因為一己私情,插手了朝堂之事。




收留文清辭後,他對這個一徒弟的態度,比親兒子還要好,甚至到了溺愛的地步。




“造孽,造孽啊……”




直至纏.綿病榻將死之時,老谷主還在不斷重複著這幾句話。




記憶一點一點清晰起來。




文清辭的心中,隨之生出了無比的酸澀。




他緩緩將酒灑入土地,強行將複雜的情緒壓了下去。




文清辭將手輕輕按在了胸口。




這是屬於原主的情緒,文清辭不知道當日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時,原主究竟是如何想的。




他只知道,此時自己的心中有悲傷,有懷念,唯獨沒有憤恨。




“走吧,再去你家裡看看,大仇已報,怎麼也要回去跟家人說一聲吧?”說著,宋君然將一把傘,與覆面的白紗遞到了文清辭的手中,轉身與他並肩離開。




“我能出谷嗎?”文清辭不由有些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