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信件

 見我出來,四阿哥拿冷眼瞟了我一下,便負手走出院子,胤禎兩步併到我面前,拉著我的一隻胳膊,又拿著那烏黑明亮的眼眸盯著我道,“他……沒對你怎樣吧?”

 我頓了頓,在心底暗自嘆一口氣,旋即對他說道,“奴婢沒事,十四阿哥放心……”我瞧見他泛著光亮的眼眸迅速暗淡下來,頃刻間幽溺的佈滿寒氣和痛苦,他盯著我一動不動的看,終究是放開拉著我的手,轉身離去,一言不發。我頓頓心思,快步跟上。

 回宮的馬車上,我們三人都未曾說話。四阿哥面目表情的目空一切,眼睛虛虛的望著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胤禎目不轉睛的死死盯著我,平日裡笑意從生的眼角,只剩下瞠目結舌的困惑和疼痛。

 我索性閉上眼,不去瞧他,眼前又浮現昨晚那對酒言歡的恣意時刻,他閃亮如星辰的雙眸和弧度剛好的微笑,還有那席捲而來的萱草味道,心裡空蕩蕩的,彷彿住滿了幽靈般,悽悽慘慘。

 胤禎並未將我送到永和宮,一進宮門他便獨自回了阿哥所,他沒同我說一句話,只是冷冷清清的對四阿哥道一句,“四哥,老十四先回去了。”然後,沒瞧我一眼,頭也不回的離去,背景蕭索落寞,隱匿了巨大的傷痛和不甘。我心裡一嘆,亦攏上一陣煞肅的寒冷,明明是熱浪襲人的夏日,我如何覺得像是生命酴釄到盡頭卻又不甘的做困獸之鬥的深秋呢……

 四阿哥冷笑著望著胤禎的背影,亦斜睨著冷笑著我,道一句,“走吧……”我隨他走向反方向的永和宮,但又不由自主的回頭瞧一眼胤禎漸行漸遠的背影,在心底道一句,該結尾的總會結尾,該離別的總會離別,既是逃不掉的倉皇結尾,轉不破的悲愴離別,再突兀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

 四阿哥亦不發一言,我到覺得頗是自在。他本身就是話不多的人,若是哪天滔滔不絕起來,那到是個稀奇事兒了。

 我總不敢和他多交談,彷彿他的冷鋒雙目可以瞧穿一切,我們都是這滾滾紅塵中含著“貪嗔痴”受著“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七苦而活的世俗人,可他好似不是的,他好似一眼就瞧得到一切的本來面目,無論幻化出多少種模樣的蓮花,他一眼就瞧得出哪個是法器的真身。

 我不知道他是怎樣練成這樣毒辣的眼神和縝密的心思,抑或是怎樣將心中的萬頃溝壑裝的這樣深沉,幾乎是深不見底,我似乎有點理解他為何能贏得這場數十年的博弈,可能是他早已用翻雲覆雨的心換來了能翻雲覆雨的手段。這樣的人,本就該是個弄權者,不過我倒是有點兒暗暗替他可悲起來。

 回到永和宮,依舊是那一片靜悄悄的景象,午後的夏日難得的清閒,再加上德妃娘娘不在宮中,大家想必都是歇息去了,我只身走向了宮女房,開了門。半月不曾有人住過的房間,還和我離開時一樣,冷冷清清的在陽光的魅影下,飛舞著迷亂光陰的塵埃,狹窄的空間裡,每一處一覽無遺,我自顧自的笑笑,只有這樣的,抓得住的,一切都呈現在眼前的,不需想,不需咂摸,不需思量的,才能讓我真正安心。

 我坐定,隨手將裝著三套裙衫的灰色緞面的包袱扔在床頭,然後重重的倒下去,閉上眼睛,不去想胤祥的信,皇上的密函,胤禎的背影,亦不去想雅虞的憂思,苡蕘的笑靨,依霜的琴音,如果我能有短瞬的時光逃離這段糾纏了年少、愛恨、友情、真心的故事,那麼一定就是現在,就是這些人都不在我眼前的時候,所以我,該用這難得的逃離,理清我迷亂的思緒和矛盾的內心。睡吧,睡著了,便什麼都不必想了。

 於是,我就在這樣的自我催眠下,沉沉睡去。夢境裡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望著周圍一片刷白的牆壁,和陽光投在期間的亮斑,彷彿靜靜的扯住了時光的腳步,周圍一片沉寂,我茫然不知所措的瞧著天花板,心裡默唸著小玠的名字,然後媽媽推門走進,給我帶來了黃燦燦的橙子,那彷彿是這醫院白色世界中最亮麗的一抹跳躍的生氣。

 我朝她笑,可是笑的那樣費力,幾乎扯動了整個面容的肌肉才能使嘴角微微上揚,我一定笑的很難看,不然為何她瞧著我的雙眸裡滿是憂思。我就那樣望著她,可是視線卻越來越模糊, 我費力的睜大眼睛,還是抵不住她的身影漸漸模糊了與背景的邊界,彷彿有什麼東西硬生生的擦除般,消失不見。我一陣悵惘,又繼續茫然不知所措的盯著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