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以履霜 作品

第 285 章 Chapter.4

  威爾斯關閉了手機的相機,懸浮在半空中的熒幕在瞬間消失,所有的目光都重新集中在了她身上。

  “這個孩子的身上,存在著一種很特殊的概念。這個概念,在東方的陰陽師口中,被稱之為「真名」。”

  “簡單來說,所謂的「真名」,就是某種類似於‘靈魂’一樣的東西,但要比通俗意義上‘靈魂’還要更加深刻。「真名」與人本身的存在息息相關,通過影響「真名」,甚至可以直接影響到這個人的存在,因此從這層意義上來說,我認為與「真名」一詞內在的含義更加近似的表述,應該是「概念」。”

  作為曾經的科研人員,威爾斯對於“向他人進行解釋”這件事可謂是舉重若輕,習以為常到了信手拈來的程度,即使已經說了很長的一段話,她的思路也依然十分的清晰,一點點地向在場的眾人鋪展開自己想要傳達的意思。

  “嗯……大概是就是你叫威爾斯、我叫露西··莫得·蒙哥馬利、你脖子上掛著的那個叫照相機、我手上拿著的這個叫智能手機——你是指這種意思吧?”蒙哥馬利有些艱難地跟上了她的思路。

  “對,就是這個意思。”威爾斯點頭,“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有與之對應的「概念」,所有人都有與之對應的「真名」。這些年來,我去過世界上的許多地方,也曾經在一些少數部落或是特殊的人群間聽聞過與「真名」一詞相似的概念。但是像她這樣的情況,我也是第一次見到。”

  “像她這樣的情況?”太宰似是好奇地歪頭。

  威爾斯轉過頭,看向了手術室的大門,彷彿能透過緊閉的醫用門看見那具躺在手術檯上的少女屍體。

  “——那個孩子,擁有兩個「真名」。”

  她說道。

  “有兩個名字……不行嗎?”蒙哥馬利不解。

  “也不是說不行。”威爾斯沉吟片刻,解釋道:“打個比方,你覺得一個機器可以既是單反相機、又是智能手機嗎?”

  蒙哥馬利一臉為難地在腦子裡想象著,試圖把單反相機和智能手機拼接在一起:“也不是……不行吧?”

  “確實,如果硬把兩個機器合併在一起,那也是可以的。”威爾斯並不否認,“但結果要麼是這個機器看起來很怪異,要麼是將單反相機和智能手機的功能相結合,然後製造出了一種全新的機器,但那樣的話,新的機器也必然會有新的名字,不會再依託於原先‘單反相機’、‘智能手機’的概念之中。”

  “要麼強行拼接在一起,變得畸形;要麼就融合在一起,變成一種全新的存在。同時擁有兩個「真名」,理論上來說只會有這兩種結果。”威爾斯說道,“但是很奇異的,那個孩子同時擁有兩個「真名」,卻並沒有變成這兩種情況當中的任何一種。她的兩個「真名」就像流淌在同一條河流中的兩道水流,涇渭分明地一起組成了她自身。”

  “這是一個壞消息,但也是一個好消息。”

  “壞消息是,我能想到的對此唯一合理的解釋是——她能夠同時擁有兩個「真名」,是因為這兩個「真名」都是「殘缺品」。”

  “正因為兩個「真名」都不是完整的,它們才能夠同時存在。從總體上來說,兩個殘缺品相加,她所擁有的「真名」正好沒有超過‘1’,因此她的「真名」既不會因為強行拼接變成畸形,也不會需要融合在一起,變成一個全新的整體——後者正是如今我們所擁有的好消息。”

  “「月見山凜一」的存在被書頁抹除,她是在僅擁有「安倍凜一」之名的時候被人殺死,那麼,死去的人就僅是「安倍凜一」,也就是說、”

  “只要「月見山凜一」能夠再次存在,”

  “那麼她就能騙過這個世界——死·而·復·生。”

  所有冗長複雜的理論解釋在這一刻迴歸收束,轉化成為了一句再簡單不過的結論,威爾斯的話語落下,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但是「月見山凜一」這個名字已經——、”最先開口的人是西格瑪,但他只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細長的眉緊蹙,死死地咬著嘴唇,低頭偏開了自己的視線,剩下的話語戛然而止在喉間。

  “確實。”太宰微微眯起了眼,看著威爾斯的神色莫名,“如果能夠恢復自己的存在,小凜一應該早就這麼做了才對。……倒不如說,正是因為她已經無計可施了,所以才會不得不做出現在的選擇吧。”

  “這就不是我知道的事情了。”威爾斯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畢竟正如我一開始所說的那樣,我只是受人之託,所以如今才會出現在這裡。我所知道的只有一點。”

  她直視著太宰的眼睛,冷靜清晰地說道:“雖然最多隻能是暫時的,但現在,我或許可以用異能讓「月見山凜一」再次存在於世。”

  “等……等一下——你剛剛不是還說不能用你的異能直接復活她嗎!”蒙哥馬利只覺得自己剛剛清楚了點的腦子又轉不過來了。

  “沒錯,我的異能無法讓一具屍體的時間倒流回未死亡的時候,因為我的異能不足以支撐起這麼龐大的能量,而‘將記憶送回過去、讓人阻止她的死亡’這個方法,也因為那個孩子不存在於過去的時間線,所以不可能實現。”威爾斯並沒有不耐煩,中性的嗓音緩緩道來,“所以向我求助的那個人,提出了這個極其迂迴的方法。”

  “倒流「月見山凜一」這個真名的時間,讓這一概念的時間回到它仍存在的過去,欺騙世界,讓世界誤以為「月見山凜一」仍然存在,從而復活「月見山凜一」本人。”

  太宰似乎有些懷疑,“但在過去的時間線上,「月見山凜一」從始至終都沒有存在過,即使讓時間倒流,你又能讓「月見山凜一」這個真名回到什麼時間點呢。”樂文小說網

  “所以才說是「欺騙世界」。”威爾斯平靜地說道,在眾人的注視裡,她緩緩說出了一條讓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驚異之色的情報。

  “雖然很不可思議,但事實就是如此——我們所處的這條時間線上,在過去的某一刻,已經出現了一個虛假的、「月見山凜一」之名存在的時間點。”

  “那是一個十分特殊的時間點,我無法將那個孩子的屍體的時間倒流回那個時候,即使是將某人的記憶送回那個時候也做不到,因為那不是幾分鐘、甚至是一兩個小時之前這樣近的時刻,而是——大約十二個小時,一夜之前。”

  “不必問為什麼會存在那樣一個時間點。”像是預感到了有人會這樣提問,威爾斯先做了回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那個時刻,會存在這樣一個虛假的時間點。我所能明確告訴你們的,就是唯有比記憶信號還要更加更加的微小、小的幾乎不存在能量、甚至可以說是幾乎不存在的東西,才有可能安全回到那麼久的過去。”

  “‘幾乎不存在’是指……”西格瑪鉛灰色的眼眸微微張大。

  “事實上已經被書頁抹除了,但卻還殘存著這樣一個概念的——「月見山凜一」之名。”威爾斯答道,“或許。”

  “或許?”太宰挑眉。

  “被書頁抹除了存在,所以理論上來說,「月見山凜一」這個概念,其實已經並不具有任何含義,就像是一串毫無意義的亂碼,或者說是塗鴉一樣的東西,幾乎不存在任何的能量。所以它能夠跨越時間的河流,藉由我微弱的異能力,去往十二個小時前的某個時間點。”

  威爾斯的手在空中劃出了一條橫線,目光隨著自己的指尖,落在了遠處沉默不語的綾辻行人身上。

  “但是,這都只是理論——更準確一點說,只是我們的推論,一種並沒有證實的猜測。”

  “也可能,由於「月見山凜一」這個概念已經沒有了具體的含義,因此,它會變得無比的宏大,這種‘宏大’不是指它本身的質量,而是它會吞噬掉所接觸到的一切能量,打個不那麼恰當的比方,就像是黑洞那樣,它會將本不屬於「月見山凜一」這個概念原來含義的其它東西——比如說聽到過、說出過這個詞的我們,一起囊括在了其中。”

  “這就會導致一個後果。”

  “別說是回到十二個小時前那個虛假的、「月見山凜一」之名存在的時間點了,或許連返回到上一秒這麼短的時間都做不到。”

  “時間只會被極其短暫地倒流一瞬,但哪怕那一瞬只是千分之一秒……”女人嗓音微沉,男女莫辨的中性聲線迴響在安靜的走廊上,更顯嚴肅,“會發生什麼,我剛剛也已經說過了。”

  “會……”蒙哥馬利的聲音有些發虛,“……會消失?”

  “沒錯。”威爾斯頷首,“她會因為不存在於這一瞬的過去,於是在我們的眼前徹底消失。”

  “這就是你們要做出的選擇了。”

  威爾斯站在走廊的中央,黑色的西裝,金色的長髮,沒有感情波瀾的藍色眼眸,如同代行神旨的使者,等待著執行最後的判決。

  “是賭一把,讓我使用異能力回溯「月見山凜一」的時間,賭一個「月見山凜一」死而復生或是徹底消失的未來。”

  “還是放棄,去等待一個前路未明,或許仍存在著某種希望,也或許錯過了這幾個小時就徹底無路可走的未來。”

  她的視線一一掃過在場的眾人,甚至包括了那位完全沒能搞清楚眼下情況的診所醫生。

  “投票吧。”

  醫生最先舉手:“等下,我也要?”

  “你不是醫生嗎?”威爾斯理所當然地說道,“對於手術檯上的患者來說,醫生不就是最能決定他們生死的人嗎?”

  “雖然但是我覺得患者和死者還是有一點區別的。”醫生擦了一把冷汗,“見鬼的,送來一個死人讓醫生決定生死,這不應該是希波克拉底的工作,這該是上帝的活。”

  他舉著手:“搶救吧!我的手術室已經準備好了!”

  “贊成一票。”威爾斯開始計票,並將眼神放在了與躺在手術室裡的少女真正有關的幾人身上。

  “我……我也贊成。”蒙哥馬利第二個舉起了手,“既然讓你來了,那就說明不管怎麼樣他肯定是有幾分把握的吧!與其把希望放在根本沒影的等待上,死也好活也好,不管怎麼樣難倒還能比現在更糟糕嗎。”

  “贊成兩票。”威爾斯只是計票,並不對他們的話發表任何評價。

  太宰環視了一圈手術室外的人,去掉並不表態的威爾斯,以及一直在沉睡的斑,在場的人只有醫生、蒙哥馬利、末廣鐵腸、西格瑪、綾辻行人、以及他自己,一共六票。不考慮剛好平票的情況,贊成正常來說需要有4票才能壓倒反對票。

  但是很顯然,也可能會出現意外的情況——

  “我棄權。”末廣鐵腸的聲音響起,如鋼鐵一般冷靜而又堅定,並不像是因為搖擺不定而選擇了放棄。

  斗篷遮住了他的臉,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沒有解釋自己棄權的理由,但也沒有人追問他——說到底,在場的眾人彼此間本來也並不相熟。

  太宰微不可察地瞥了他一眼,聳了聳肩。

  好了,現在只需要3票贊成了,只要再有一個人投出贊成票就夠了。

  “棄權加一票~~”他懶懶地舉起了手。

  “哈?你在說什麼呢!”面對他的棄權,在場反應最大的是蒙哥馬利,她不可思議地看著太宰,“你不是偵探社的嗎!這個時候顯而易見該投贊成票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太宰摸著下巴,眼神瞟向了邊上剩下的兩個還未投票的人,他笑了笑,“但正因為是偵探社的成員,所以我才要投棄權票。”

  “我很好奇呢。”他說道,“下一個投票的人,會投什麼票呢?”

  棄權?還是贊成?會有人投出反對嗎?除非綾辻行人和西格瑪都投反對票,否則的話,不論是棄權和贊成,最後都是一樣的結果。

  但如果這兩個人都投了反對票,那也就代表著……

  太宰的目光掠過了看起來心事重重的西格瑪,對上了站在窗口邊吐出一口輕煙的綾辻行人。

  如霧般令人捉摸不透的鳶色眼瞳,如冰般令人心生寒意的金色眼瞳,兩人的目光隔著升騰起的白色輕煙,在空中短暫的交匯了數秒。

  在一瞬之間,他們看穿了對方的秘密。

  在西格瑪即將張口的前一秒,綾辻行人緩緩說出了自己的回答:

  “——贊成。”

  “看起來結果已經很明顯了。”威爾斯拿起了掛在脖子上的照相機,“露西小姐,請將手術室從你的異能空間裡轉移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