韞枝 作品

第69章 069

 蘭芙蕖見過水牢裡的蛇。

 受刑時, 她曾透過冰涼的水面往下望。

 蛇群蜿蜒而過,蛇身黏膩,遊過她的腿, 只一下,便讓人通體生寒。

 而如今, 黑夜裡的蛇身卻是熱.燙的。這不是柔弱無力的小蛇,而是一條成熟的、兇惡的猛蛇。比先前水牢裡的那些,要堅.硬、要來勢洶洶得多。

 沈蹊睜開眼,看著她。

 夜色本就昏沉, 狹小的刑室內燈盞更是晦暗不明。沈蹊將她眼前的光盡數遮擋住, 只餘一縷極微弱的寸輝,光亮微薄, 她卻不敢看向身前之人。

 她怕蛇。

 卻又偏偏, 不受控制地迎上來。

 男人手掌寬實,輾轉到她的面頰之上。沈蹊撫摸著她的臉頰, 掌心處有一塊厚厚的繭。僅是輕撫了一瞬, 對方又撐下去找支點, 刑架猛地一震,她叫出聲。

 那條長疤在他腰腹間。

 收攏,舒平。

 再收攏, 再舒平。

 無邊的黑夜被扯開了一個口子。

 有什麼倒灌進來。

 蘭芙蕖這副模樣, 沈蹊先前也見到過。他沒有同她說,之前在左青坊裡發生的一切。他害怕她會感到恥辱,感到被冒犯。畢竟她還是未出閣的小姑娘, 還是花一般的年紀, 他怕會讓她難受。而現在, 他真真正正冒犯她時, 小芙蕖卻說不出什麼了。

 她只咬著唇。

 沈蹊見過青衣巷的花。

 見過京城的花。

 也見過清鳳城的花。

 江南的花清麗婉約,京城的話盡態極妍,清鳳城與北疆的花卻時常受著風雪的摧殘,被拍打,被折損,卻依舊散發著蓬勃的生機。

 這是沈蹊第一次見眼前這朵芙蕖花開。

 第一次目睹這種,無法名狀的美麗。

 往先的種種景色,在這一刻都黯然失色。

 她面容明明是清麗的,這一朵芙蕖花卻開得飽滿、盡態極妍。少女鬢角碎髮黏著細汗,更顯得她愈發嫵媚動人。幾經摧折,她發出些聲息。她的呼吸是脆弱的,卻又帶著強勁的生命力。剎那間,她盛開到了極點。

 沈蹊將這朵花抱住,又被這朵花裹挾。

 幽暗的走廊裡,傳來腳步聲。

 還有獄卒懊惱的言語:“早知道,就不應該給將軍上那一碗藥。安翎郡主都吩咐咱們悠著點兒行刑,那藥可比映春營裡的藥烈多了。咱們將軍正是年輕氣盛,又怎麼能受得住。”

 “都怪你,非要說什麼過一過流程,既然是走個過場,隨隨便便應付一下便行了。若是將軍責問起來,可有我們好果子吃的。”

 蘭芙蕖不知道沈蹊受不受得住。

 她只覺得,自己將要沒有好果子吃了。

 ……

 刑架吱吱嘎嘎。

 沈蹊平日裡,鮮少來這間屋子休息——這間耳房通連著火牢,但一般犯人受十二關時,往往堅持不到火刑。故此屋內沒有擺床,只擺了一雙桌椅。

 沈驚遊站著,將她抵在刑架之上。

 刑架上擺滿了一排排鐵具,鞭子、手銬、腳鏈、圓環、烙鐵……透過這些刑具,蘭芙蕖彷彿能看見沈蹊平日裡一襲氅衣,立在昭刑間。他是北疆的大將軍,是昭刑間的主人,於外,他鐵面無私,冰冷殘忍,不近人情。

 偏偏是這樣的人,卻在這逼仄的刑室裡,與自己做著這樣的事。

 蘭芙蕖忍不住去想。

 若是他們被發現了,會這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