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緣修道 作品

好孕來

    警局門衛的老王,每天都要花五塊錢買三張彩票。大多數時候都是謝謝惠顧,偶爾也中個獎,幾塊錢,幾十塊錢,好一點的還有幾百塊錢。

    這個習慣從黎景進警局的時候就有,一直堅持了十幾年。黎景曾經問他,有沒有中過什麼大獎。

    老王笑呵呵道:“我買彩票不是為了中大獎的,就是隻中了幾塊錢,我也高興。我一天就等著開獎的時候,覺得一天有個盼頭。中不了獎是平常,中了獎那就是意外的驚喜了,人活著就是為了這點盼頭和驚喜。”

    黎景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他想,他現在站在紀望明身邊,也是某種意義上的買彩票。黎景的運氣一直不太好,中個大獎是沒有指望了,但是紀望明每一次望向自己的目光,姑且可以當做是意外的驚喜。

    他把這些驚喜和自己的喜歡一起妥帖安放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這樣,等到紀望明找到了共度一生的人,黎景也可以兄弟的名義獻上祝福,大大方方的退場。

    做刑警的人壽命都不會太長,黎景覺得挺好,這樣一來,紀望明每次看向自己的目光,兩個人一起走來的路,連帶著黎景那些沒有機會說出口的喜歡和愛,省著點,足夠餘生回憶了。

    如果黎景的運氣一直都不那麼好的話。

    醫院的消毒手氣味刺鼻,黎景拿著檢查報告,眉毛擰成了兩條蟲子。

    紀望明會喜歡孩子嗎?黎景捏著檢查報告,十分想抽一支菸。

    黎景認識的紀望明,嚴肅理智,一絲不苟,他見過最窮兇極惡的犯人,卻始終保留著一顆悲憫的心。他和黎景一樣,有著對真相和正義的絕對追求,也和黎景一樣,直面這世間的惡意,身上都要染上屍體的腐朽。

    他們心裡都很苦。

    他已經夠苦了,黎景心想,我們就不要再增加他的負擔了。

    護士叫到了黎景的號,黎景拿著報告單子走了進去,醫生把b超圖放在顯示屏上,黎景匆匆掃了一眼,迅速挪開了目光。

    醫生還在說話,“····胎兒八週左右,發育的很好,現在只能看出頭的輪廓,再過···”

    黎景打斷醫生,“我不想要這個孩子的話,什麼時候能做手術。”

    醫生的臉色淡了下來,道:“目前來看,由於你的年紀比較大,腰上還受過傷,如果要打掉這個孩子,對於你自身的損傷會比較大,還會影響到以後的懷孕。”

    “多久能恢復?”

    “術後可能要修養一到兩個月。”

    黎景咬了咬牙,“有沒有能夠快點好起來的方法。”

    醫生面色冷硬,“這是一條生命,一個生命死去了,總該留下一點東西。”

    黎景一噎,喉嚨哽的生疼,過了一會兒,他道:“幫我安排手術吧。”

    黎景走出醫院大門,手裡拎著一袋子藥,用來調整身體,準備手術的。紀望明打過來電話,問他今天檢查結果怎麼樣。

    黎景心說不怎麼樣,檢查胃病檢查出來一個刑子,驚喜吧。

    黎景剛要說話,眼眶就一酸,聲音跟著有些啞,“沒事,老毛病,吃點藥調理調理就好了。”

    “那好,”紀望明道:“我今天下了班去買點菜,晚上回去煲個養胃的湯。”

    “好。”黎景的聲音微微變了調,怕紀望明聽出來,他匆匆掛斷了電話。

    黎景沒有太多時間去傷春悲秋,一回警局就來了一個分屍殺人案。警局上下瞬間忙了起來,法醫組加班加點出報告,黎景帶著人四處走訪,紀望明則去勘察現場,大家都沒日沒夜的忙活。

    凌晨四下裡安靜下來,黎景靠在椅子上打了個盹,紀望明剛從法醫室出來,拐到黎景這裡,給他蓋上了一張小毯子。

    黎景三四天才睡了幾個小時,眼下一圈青灰,臉色卻很蒼白,紀望明好不容易才給他養出一點肉,這一番折騰,下巴的輪廓又明顯了起來。

    等這件案子結了,要監督他好好吃飯。紀望明想。

    他拿過黎景的杯子想給他接杯熱水,一錯眼看見了沒合住的抽屜裡散落的一大堆藥。紀望明拿起來一盒,還沒看清,手中的要就被黎景抽回去了。

    黎景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拿過紀望明手裡的藥扔進抽屜,合上了。

    “那是什麼藥?”紀望明問。

    “調理胃病的,”黎景打了個哈欠,“這幾天忙,就給忘了喝了。”

    紀望明皺眉,道:“要按時吃藥,不然病怎麼會好。”

    “嗯嗯。”黎景胡亂應了兩聲,起來叫醒眾人,“起來了起來了!幹活了啊!”

    嫌疑人在一週之後落網,抓捕的時候黎景身先士卒,追著嫌疑人在舊城區一帶穿梭,這裡的房子矮小,大多是平房。追到一個岔路口,黎景三兩下跑上平房,縱身一跳,撲倒了嫌疑人。

    嫌疑人被他砸暈,黎景也跟著暈了過去。

    其他人後來才到,一整個抓捕小組的人看著平日裡運籌幄冷靜從容的紀望明抓著黎景的手,眼裡明晃晃的不安。

    黎景再次醒來是在醫院,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讓他有些想吐。他想坐起來,結果看見自己手上扎著針,順著針又看見了紀望明。

    紀望明手捂著軟管,藥水沾上他的溫度,然後流入黎景的血液裡。

    黎景一動,紀望明就醒了,他看向黎景,眼中有些複雜。

    黎景清了清嗓子,問道:“我這是怎麼了?”

    “低血糖加上睡眠不足,”紀望明道:“劇烈運動之下就暈了過去。”

    “操!”黎景道:“低血糖暈了過去,這也太丟人了!”

    紀望明扯了扯嘴角,好像是笑了,“不丟人,你抓住了嫌疑犯,還能得個二等功呢。”

    黎景撓了撓頭,道:“那敢情好。”

    紀望明沒說話,只是看著他,黎景有些不自在,道:“我說,既然我已經醒了,那咱們就出院吧,又不是什麼大事,在這佔用人家醫務資源。”

    “還沒有檢查完。”紀望明道。

    “低血糖還要什麼檢查?”黎景不以為意。

    “還有孕檢。”紀望明的聲音平淡,卻在黎景耳朵邊扔下一個爆彈,炸得他腦袋開花。

    “你··你知道了。”

    紀望明看向黎景,目光之中竟有悲傷,他說,“對不起。”

    黎景一愣,他不知道紀望明為什麼要說對不起,也不知道紀望明說對不起的時候,眼裡的悲傷從何而來。

    黎景在病房躺了一整天,期間醫生進來好幾次,說這個孩子的情況。這個孩子生命力還挺頑強,黎景這麼折騰孩子都沒什麼事,醫生只是囑咐要好好休養——他是對紀望明囑咐的。

    下午紀望明回了一趟家,他怕黎景吃不慣醫院的飯,回家煲了湯。

    黎景幾次想和他說話,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入夜,紀望明守著黎景,窩在一邊的一個單人沙發上休息。黎景睡不著,看著他,道:“要不然你也躺過來吧,你明天還要去處理警局的事,正副支隊長都不在算什麼事。”

    紀望明猶豫片刻,走了過來。黎景挪了挪,給他留出個空,紀望明就躺在了黎景身側。

    紀望明攬著黎景,手掌鬆鬆的攏在黎景的肚子上。實在很難想象,黎景瘦削的身體裡,有一個鮮活跳動著的生命。

    黎景背對著紀望明靠在他懷裡,呼吸輕緩。因為孕期,信息素不受控制,散發出一些絲絲縷縷的橘子香。

    黎景忽然問道,“今天白天,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紀望明沉默了好一會兒,道:“我覺得,我欠你一句話,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已經遲了。”

    黎景一動不敢動,安靜的夜裡,黎景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黎景,我喜歡你,這是當年就該說給你聽的。”紀望明微微低頭,吻在黎景的發頂,“我愛你,是每一天我都想告訴你的。”

    “我不知道我們有沒有未來,但若我要跟誰共度一生,那個人一定是你。”紀望明道:“這個孩子是去是留,由你說了算。對不起,讓你受了這麼多苦。”

    黎景身子僵硬,好半晌,他問,“你剛剛說什麼?”

    “對不起。”

    “不是這一句。”

    “我愛你。”

    我草了,黎景心想,我真的應該去買個彩票試試,中大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