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死遁

    他甚至可以想象,無數個夜裡,巫鬱年挑著燈,披著大氅,面色蒼白,提筆細細記錄的模樣。

    而現在,這東西就安安靜靜的躺在他手裡。

    巫鬱年是真的,對大昭沒有半點私心。

    他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給了這個腐朽的國家。

    安帝不敢置信踉蹌後退半步,腦中再次想起兵變那晚,巫鬱年擋在他身前的樣子,被劍刺穿的肩膀,回眸時不加掩飾的擔憂目光。

    “……”

    他腦中嗡的一聲,只覺得手裡的東西宛如山嶽般沉重。

    “老師……”

    李公公:“皇上?皇上您怎麼了?”

    安帝眼眶猩紅,抓著他的領子:“你剛才還沒說,到底有沒有老師的消息?!!”

    李公公結結巴巴:“有有有!是…在御長城附近,有暗衛發現了國師的身影,追殺的人傳來消息,說國師被他們刺傷,不出明日,定……”

    “誰讓他們傷的老師?!”安帝怒道。

    李公公快嚇死了:“您……您說的,生死不論……”

    “那就再傳消息!要是有人傷老師半分,就拿腦袋來見朕!”

    李公公忙不迭的應下。

    安帝恍然,鬆開他的領子,喃喃道:“不行……不行!朕親自去,朕親自去御長城……”

    語罷,他不顧阻攔,立即帶著一隊精兵,策馬朝著御長城的方向過去。

    ——

    與此同時。

    程宿的大軍已經到了宛城,月錚就在這裡。

    宛城在御長城之外,距離不遠,但由於有綿延近百里的御長城守護,月錚在這裡,對大昭的威脅並不大。

    大軍停在宛城附近,程宿一進城,就聽見了城中關於巫鬱年妖物的傳言。他頓時不悅的皺眉,一身血腥氣嚇得人不敢吭聲。

    然而等到了月錚歇腳的地方之後,程宿卻發現月錚不在這裡。

    他隨手抓了一個人問:“你們家殿下在哪?”

    那人戰戰兢兢道:“……殿下一早就出去了,說是去御長城。”

    程宿身上的傷還沒好,原本是打算在宛城換藥的,但聽完這人說的,他心裡莫名湧起一股不妙的預感。

    他將刀架在這人脖子上:“他去御長城幹什麼?”

    “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別別別!別動手!我說我說!”那人抹了把汗,“好像是去找人,殿下說了一句,他跑不了的……”

    程度頓時蹙眉。

    他跑不了的?誰跑?

    難道是……

    程宿眼神一緊,頓時收刀轉身。能讓月錚這麼緊張的人,在大昭,只有巫鬱年一個了。

    他為什麼要跑?難道還不知道他沒有動用元國援軍的消息麼?不可能啊……

    程宿思索間,已經到了城外,他翻身上馬,沒有再在這裡多做停留,揚聲道:“走!去御長城!”

    ……

    相國寺。

    忍春將寂殞送來之後,就離開去了請詞山。

    憫生則是將寂殞裝進了一具刻滿符文的棺材裡,他看著寂殞脖頸上的頸鎖和暗示巫術,嘆息著唸了句佛號。

    “阿彌陀佛……”

    沒想到,事情竟然走到了這一步。

    巫鬱年竟然真的能逆了天數,以一己之力,生生延續了大昭的氣運。還有這天生的毀壞靈物,竟也成了這幅模樣。

    生了心,動了情,像個人。

    憫生枯瘦的手指撫上棺槨,打算將棺材永遠封死的時候,棺材裡沉睡的人,眼睫忽的一顫。

    ……

    &n bsp;滿打滿算,巫鬱年其實已經出來兩天了。

    皇宮派來的追兵還是挺厲害的,他確實受了些輕傷。他還是忍不了身上不舒服,就找了家店住了一晚,換了身乾淨的白色錦衣。

    如今好不容易將後面的追兵再次甩開,總算是能清淨一些。

    巫鬱年坐在馬背上,摘下自己的帷帽,眯眼遠望。

    御長城確實如傳言所說,巍峨壯闊,在落日夕陽裡鍍上了金光,像一條守衛大昭的盤龍,綿延的看不到盡頭。

    他慢慢勒馬,緩步走了上去。

    御長城最高的地方,距離地面有足足十五米。牆磚上長著青苔,這裡不是烽火臺,鮮少有人過來,巫鬱年悠悠的轉了一圈。

    蒼白的手指撫過牆縫裡頑強綻放的小花,在夕陽裡格外漂亮。

    今天是六月的最後一天,他已經沒有精力走的更遠了,就到這裡吧。

    巫鬱年悶聲咳了咳,走到最高的城牆邊的時候,他看著那即將消失的落日,心裡莫名生出些留戀來。

    偶爾一兩隻飛鳥掠過,在夕陽的暮色裡,留下黑色的剪影。

    再等一晚吧。

    他想著。

    看了一次日落,也該看一次日出。

    巫鬱年靠巫術撐著,身體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他悶咳幾聲,壓下喉間的血,收拾出來了一塊地方,放鬆假寐。

    ……

    臨近天明。

    程宿率著軍隊,在即將到御長城的時候,將月錚截了下來。

    月錚臉色沉怒,他為了方便行事,帶的人不多,此時被程宿的人團團圍住,半點行進不得。

    程宿高坐馬上,睨著月錚:“喂,你往這裡跑幹什麼?反悔了,要來抓國師大人?”

    月錚冷著臉,主動拔劍:“本殿勸你讓開。”

    這還是他第一次當眾撕破臉皮,淺金色的眼瞳裡再無半點溫雅,凜冽的殺意竟能和程宿身上的殺伐之氣匹敵。

    程宿:“這是大昭,元國的援軍本將軍一點也沒用,殿下這樣做,未免不將我大昭放在眼裡!”

    月錚冷笑一聲,還欲在說什麼,餘光一瞥,卻看見那御長城最高處,站著一個人。

    身形清瘦,白衣絕世,墨髮飛揚。

    月錚失聲道:“巫……巫鬱年!”

    程宿一愣,霍然回頭。

    ……

    巫鬱年在大昭最高的城牆之上,負手而立,心裡微微遺憾。

    本該升起朝陽的東方,卻卷出大片大片的黑雲,天氣似乎一下就冷了下來,陰沉沉的不見半點陽光。

    黑雲壓城,冷風翻墨。

    巫鬱年一身白衣,站在蒼穹之下,渺小的像一片隨風即逝的霜花。

    若是有人此時去探他的脈搏,會發現幾乎感覺不到任何的跳動。

    巫鬱年感受著胸腔裡傳來的窒息感,瀕死的眩暈叫他身形微微晃動,像是即將要掉下去。

    他捂唇咳出一口血,又將沾了血的錦帕疊好,放進袖口。清瘦的腰間繫著一串六角金鈴輕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