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五章 雖九死其猶未悔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姜望竟然要離開齊國!

且不論姜望今時今日在齊國的地位是何等之高,也不論他已經擁有和將要擁有的一切。單隻一個問題——他想死嗎?

年僅二十二,驕名天下傳,難道就已經活膩了?!

齊天子沒有說話。

姜望也沒有別的動作。閨

得鹿宮裡的沉默,彷彿有萬鈞重!

即便以韓令的修為,亦覺難以承受。

過了不知有多久。

天子方才開口,聲音髙渺,不見情感:“武安侯累了,韓令,送他回去休息罷。”

韓令急忙一步趕到姜望身邊,伸手引道:“侯爺這邊請。”

如果不是在御前,他恨不得立刻把姜望捆起來扛走!

“陛下!”但姜望高喊一聲。閨

他這一聲喊得撕心裂肺,頗有幾分真情,但又立即將其中的情緒強行壓住了,一字一字地說道:“臣的路……不在這裡!”

天子靜靜地看著他。

而他沒有再抬頭。

他彎著他的脊樑,裸露他的脖頸,這是引頸待戮的姿態。

這讓齊天子想到了那個在紫極殿外口銜白玉的孩子,想起那場秋霜。

昨夜是否太漫長,風是否太冷?

當今天下最年輕的軍功侯若是一心叛逃,無論景國秦國楚國,全都會搶著接手。別看有些人現在跟姜望不怎麼對付,恨不得隨便安個罪名,殺之剮之。姜望若去投誠,大羅山、玉京山、蓬萊島,儘可敞開大門!閨

離開迷界之後,姜望有很多的機會去任何一個地方,他的身上不曾有任何束縛。

但是他老老實實地回到了齊國,老老實實地陛見,老老實實地……請辭。

哈!

“請辭”居然與“老實”聯繫在一起。

齊天子冷笑了一聲:“朕這會才想明白,你為何昨夜非要戍衛宮城。姜望,你是否以為守一夜宮門,就對得起你金瓜武士之職。你是否覺得,這樣你就與朕兩清?!”

作為青羊鎮男、青羊子、武安侯,他於陽地立旗,於黃河奪魁,於星月原勝景天驕,於齊夏戰場斬將奪旗、浴血撞鼎、封鎮禍水,於妖界萬死得歸,於迷界死盡一軍!

作為青牌捕頭,他追查雷貴妃案,至林況烏列追封天羅地網伯而止。在天子劃定的紅線前,給包括林有邪在內的所有人一個交代。閨

哪怕是金瓜武士這樣的虛職,他也在告辭前的一晚,盡了戍衛宮城的本分。

自他仕齊以來,齊國所有大戰,他無一缺席。但有效死,他必當先。

他在齊國所贏得的一切,都是用身上一條條傷疤換得。他對得起他所有的職,所有的爵,所有的俸。

但他只是低著頭道:“陛下知遇之恩、信重之情,姜望無法償報,永難彌清。恰是因為如此,我不能再呆在齊國。”

“你真的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齊天子問。

“臣惶恐不知所言!”姜望言甚懇然:“臣只是在娑婆龍域死盡千軍,茫然不知何歸。臣只是崇敬釣龍客之偉岸,又不知如何與國家利益兩全。臣只是與陳治濤並肩作戰過,與竹碧瓊是生死之交,不知如何全忠義……臣!臣只是看到了心中的真,卻又越走越遠。臣只是自以為看到了路,可是人們都指著另一個方向。陛下!”

姜望聲音顫抖:“臣的一生,難道都要如此兩難嗎?”閨

“你太放肆了,姜青羊!你怨氣頗深!”齊天子在石臺之上戟指,點著姜望道:“你知不知道僅憑你這番話,朕若殺你,無人不服?!”

偌大的得鹿宮,如至三九寒冬。

窗未凝霜,而心已結雪。

韓令縱然只是旁觀,也感覺寒意徹骨,血髓都無法流動。

舉世無依的空蕩之下,唯有一個“殺”字反覆迴響。

昔日的君臣相得,呵斥與笑談,全都一掃而空。

此刻姜望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天子的威嚴。閨

赤裸裸的、把握生死的威嚴!

東國天子若要誅一人,則諸天萬界不能救。此勢遠逾萬萬鈞!

肩何能負?

脊何能承?

但姜望只是咬牙道:“今日臣是大齊之屬,今日君是萬民之主。生殺予奪非天授,皆您自握。微臣生死,在您一念之間。但臣不能欺君,更不願欺您。臣已經看到了自己的路,臣這樣笨拙的人,只能在自己的路上走。陛下若要殺臣,臣無怨也。臣若求道而死,雖死何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