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三十五章 隨遇而躺




    歸來曾與人言,自己是井底之蛙,如今方見天地之大。



    他倒也未失心氣。



    自言雖只是白蛙一隻,如今既然跳出井來,總該跳得更高一些才是。既然見到了那麼璀璨的風景,總該也往更遠處走一走才是。



    但是,又要說但是。



    對自我的嚴格要求,不是什麼糟糕的事情。可糟糕的地方在於——自己已經不能夠滿足自己的嚴格。



    那是完美主義的噩夢。苛求自己的人,會把自己給逼死。



    詩人寫不出理想的詩句,文人作不出符合預期的文章,而後三尺白綾、水中求月者,歷史上屢見不鮮。



    於白玉瑕而言,首先最殘酷的一件事情在於——



    他與革蜚的差距被拉開了,且被拉得越來越遠。



    他曾經那麼自信,篤定自己能夠超過革蜚。甚至於對時間都有預期,便是在神臨境這個層次中。



    但從山海境回來之後,革蜚彷彿脫胎換骨……本就是承繼革氏希望的天驕,竟然百尺竿頭還能更進一步。



    對於神通道術,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甚至把握道途,甚至於以恐怖的速度拔高修為,最近都要開始衝擊神臨。



    他追得很辛苦!



    卻逐漸連對方的背影也看不到。



    革蜚是革氏嫡傳,他亦是白氏之後。



    革蜚師承名相高政,他白玉瑕求道暮鼓書院,先生也是真人,雖不如高政,教他卻也綽綽有餘。



    他差在哪裡?



    方方面面都不輸,只能是差在他自己!



    列國天驕爭輝,他不如人。如今僅在越國一國之內,他也被遠遠地甩開了。



    人們論及革蜚,再不以他白玉瑕並稱。



    他長期處於一種“不願意接受、卻只能讓自己習慣”的狀態中,而在這個時候,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不修邊幅的、死魚眼的男人,登上門來。



    言曰挑戰,要求閉門,說是不欲揚名,只為驗證同境極限。



    說是一路西來,未逢一敗。



    他亦有心與別處的強者試手,嘗試著尋回一些自信——萬一只是革蜚突然開竅,而非他白玉瑕太過愚魯呢?



    然後他就輸了。



    慘敗。



    已經被時代淘汰的古飛劍之術,一個不知從哪裡來的無名之輩。



    乾脆利落地擊敗了他。



    “勝敗乃兵家常事。”



    他嘗試這麼寬慰自己。



    可你白玉瑕又不是兵家。



    很多次想要凝神修煉,卻總是想到那一戰,那一張唏噓的臉,那一對無神的眼睛——那麼頹廢的一個人,是怎麼爆發出那麼恐怖的殺力的?



    在超凡世界裡,人到底應該堅守什麼?堅持什麼?是什麼讓一個人變得強大?



    讀過很多書,懂得很多道理,但不知道怎麼走下去。



    家族責任,身兼的官職,人脈的維護,應該讀的書,應該練的術……如此諸般種種,他索性什麼也不管。



    在一個平常的午後,披一件月色窄袖長袍,什麼交代也沒有,就此離開了家門。



    找了很久,終於又找到了這人——其人試劍天下,一路直行,已經到了梁國境內,甚至於梁都汴城都已是不遠。



    “我說,你總跟著我做什麼?”死魚眼問。



    儘管已經表達過很多次,鬢角都打理得一絲不苟的白玉瑕,還是認認真真地說道:“咱們再打一場。”



    “不打行不行?”



    “不行。”



    死魚眼轉身就走,剛才那兩個問題,好像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以至於他走路的時候,都懨懨的沒精神。



    白玉瑕不是沒有試過強行挑起戰鬥,比如突然刺他一劍。



    但這廝根本不閃不避,總是一副有種你就殺了我的樣子,甚至會突然停下來找個地方曬太陽睡午覺。



    他發現自己甚至是被當做衛兵來用,因為這廝睡得實在是太放鬆。



    覆盤先前在越國境內的那一戰,有太多不盡人意的地方。因為被革蜚壓制出了陰影,精神狀態並非巔峰,未能完美髮揮自己……



    說是給自己找理由也好,說是無法面對失敗也罷,白玉瑕真的很想再打一場。



    但這人怎麼都不同意了。



    伱挑戰我,我應了。我挑戰你,你不理?



    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白玉瑕緊跟其後、亦步亦趨:“請接受我的挑戰。”



    死魚眼頭都懶得搖,只漫不經心地抬了抬眼,看了一下天色,便轉道往林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