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第 318 章

    說起來這棵銀杏也活得夠久了,好像還是他爹和三叔出生家裡種下的,其實本來有兩棵,後來它們長著長著就成了一棵,相依相偎,相扶相持,頗有些意境。這麼一算也有千多年了,若能有些機緣,也該誕生些許意識了。

    秋意泊在它周圍下了一道禁制,一是保護它不受蟲害病災,二麼……雖然銀杏乃是長生吉祥之木,但萬一誕生出來的神識不咋懂規矩,家裡頭一屋子都是普通老百姓,給人家當飯吃了怎麼辦?總之也沒什麼害處,先給它罩著吧。

    秋意泊還在它的樹幹下看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刻痕,因著位置偏下,又是在背面,一般也不容易發覺,上書‘不想上學堂’……他微微一笑,只覺得有意思極了。

    大家小時候都差不多嘛。

    “何人在此?!”忽地有人道,秋意泊聞聲回眸望去,便見是兩個侍女,她們見了秋意泊不由怔了怔,又忙不迭地低下頭了去,道:“此乃後院,郎君可是迷了路?”

    今日外院有客宴飲,許是哪家的郎君走錯了。但……但這怎麼還是滿頭白髮呀?看著倒不是像是個真人一樣!

    “並非迷路。”秋意泊道:“去通報一聲,泠泉閣之主回來了。”

    秋家後院總有幾個院子空置著,分別是歷代還活著的去修仙的子弟的院子,秋意泊、秋露黎、秋懷黎乃至他爹、三叔各個有份,畢竟沒道理回自己家還住客院的,對外都說是家中子弟遊學去了。

    只不過有些院子空置百年都不曾見其主歸來罷了。

    侍女們一聽有些心慌,立刻俯身應是,秋意泊負手立在銀杏樹下,抬頭望著闌珊春意——倒也不是他想站著,倒不是忘了自己院子怎麼走,但這人都換了一批,行走的時候驚嚇到女眷就不好了。

    秋意泊微微搖了搖頭,回自己家,反倒是跟做客一樣。

    遠方吹來了溫柔的風,秋意泊嗅著風中熟悉的香氣,突然就想到了許久之前他和泊意秋在那什麼樓,對著有毒的菌菇包子一頓啃,吃完還得打包,恐怕當時澤帝也是聽得目瞪口呆吧?

    春天,剛好又是吃菌子的時候了。

    不一時,便有不少人急急忙忙地趕來了,僕婢一律被屏退出去。來者有白髮蒼蒼的老人,有雍容典雅的貴婦,有年少英俊的郎君,還有嬌美文秀的少女,烏泱泱的一群人,為首的白髮老人來到庭中,便看見了那一頭如雪華髮,青衣如水,待那人回眸來看,老人便顫顫巍巍地行來,跪地行叩拜大禮:“孫秋雲灼拜見老祖!”

    一旁同樣白髮蒼蒼的老婦也跪了下來,端端正正的給秋意泊扣頭:“孫媳王素心給老祖請安!”

    眾人目露迷茫之色,卻很有眼色地都跪了下來,很快就有人反應了過來:“難道是……歲星?”

    “還真是?”旁邊一個郎君低聲道:“和家裡祠堂上那副畫像長得一模一樣!”

    一旁的中年婦人瞪了他們一眼,兩人立刻閉嘴。他們自成年後就聽說過自家是有幾位先祖去修仙的,但這話光是說說,並未見過哪位先祖回來了。再加上近百年秋家未曾出有靈根之輩,故而大家也只當是個傳說聽,哪想到真的見到仙人了!

    秋意泊自然是聽見了,不由笑盈盈地看了他們兩一眼,心道原來祠堂還留了畫像,一會兒去看看畫的好不好。

    那兩人頭皮發麻,只覺得叫這一眼看得他們無所遁形,隨即便隨著其他小輩統稱老祖,叩首請安。秋意泊抬了抬手,示意免禮:“你是?”

    “家祖秋飛黎。”秋雲灼道:“未曾知曉老祖歸來,有失遠迎!”

    “一家人,不必這麼客氣。”秋意泊輕笑道:“我回來小住半月,不必興師動眾,也不必來擾,今日是想著許久未曾見了,便見一見,也好認一認面容。”

    “是。”

    秋意泊隨手一指方才說話的那兩少年:“許久不曾回來,就叫他們領著我轉一轉吧。”

    “是!”秋雲灼應了一聲是,立刻催促著兩人道:“還不去服侍老祖!仔細著點!”

    兩人對視了一眼,苦笑道:“是,祖父。”

    很快庭中人就散了去,又恢復了靜謐的模樣,秋意泊緩緩向自己的住處行去,兩人硬著頭皮跟在秋意泊身後,明明他們中了舉人,已經是談婚論嫁的年紀了,面對著秋意泊卻處處不自覺地拘束起來。

    秋意泊慢悠悠地說:“你們叫什麼?”

    “晚輩秋然因。”

    “晚輩秋然緋。”兩人一板一眼地道。

    “好名字。”秋意泊讚了一句,他看著庭院中似舊還新的亭臺樓閣,慢慢地道:“祠堂上有我的畫像?”

    秋然因頷首:“是,老祖。”

    “什麼樣的?”秋意泊又問道。

    是的,他就是想聽誇獎的,他好歹算是自家老祖宗輩兒的了,兩個晚輩擱自己面前總不能說自己丑吧?

    他這張臉好歹也是老秋家攢了不知道多少年德才生出來的。

    果然,秋然緋道:“晚輩愚鈍,只知畫像死物,不及老祖萬一。”

    秋意泊在心中嘆了口氣,就不能直白點?誇誇他長相俊美,風流瀟灑,貌比潘安……算了,想想也不可能,到底也是讀書讀出來的,也不可能說這麼直白的誇獎。

    能得這一句就很好了。

    秋意泊的院子本就離祠堂近,秋意泊也沒有過祠堂而不入的說法,兩人被他叫等在了祠堂門口,祠堂守著的還是一名老僕,卻不是當年那一位了。那老僕如枯木一般的眼睛看見了秋意泊,就像是被一道光點亮了,他緩緩跪下:“老僕見過老祖。”

    “起來吧。”秋意泊笑道:“一把年紀了,少跪一跪。”

    “是,多謝老祖體恤。”老僕顫顫巍巍地起身,幫著打開了祠堂的大門。

    濃重的檀香氣撲面而來,秋意泊迎著香氣入內,仰首仰望著這一層有一層的牌位,除了他熟悉的那些,又增加了許許多多他熟悉的名字,大伯父,大伯母,二伯父、三伯父、瀾和叔……大堂哥、二堂哥……

    那些人都曾經活生生的在他面前,與他說話,與他談笑,與他喝酒,與他謀劃,轉眼間變成了死氣沉沉的一塊朽木,短短几個字,彷彿輕而易舉地寫完了他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