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包粽 作品

第84章 番外七

    一早起行,不出兩日就到了越城。

    入城時下了淋漓小雨,沈瑜卿遮掩著兜帽,細密雨絲穿進,微微發涼。

    一行人拐過長街入城西的一處宅院。

    魏硯抬手招來幾人吩咐,交代完才回頭看她。

    風大,吹得他衣襬獵獵而飛,一雙眼沉沉地看向她,自那日後兩人很少說話,騎馬時他為行伍首,沈瑜卿落在最後,即便交流也只是找個住處他叮囑幾句罷了。

    “給你收拾了院子,休整完下人會帶你去東院。”魏硯留下一句話,大步往裡去了。

    門內出一僕從,恭敬道:“沈姑娘,請跟奴婢來。”

    宅院算是寬敞,應是臨時買下的,院內擺置並不多。

    沈瑜卿入屋先讓人備水沐浴,外衫除掉,水汽嫋嫋,氤氳散開。

    倚靠著木桶的沿兒,沈瑜卿雙眸微闔,腦中忽現出那張猶如刀刻的臉。

    笑得張揚狂放,不受拘束。

    門處忽響了一聲,沈瑜卿眼掀開,立即拿了拿了衣架上的大巾裹身,“誰?”

    只隔出一道屏風,映出男人高大的身影。

    魏硯給她時間休整,本以為一刻鐘就夠了,殷止的病不能再拖,不料過了兩刻也不見人過來。

    他等不及,先來尋她。宅子是臨時買的,僕從少,屋外沒人,他敲門時裡面沒回應就直接進了來,入內才知她是在裡沐浴。

    “給你一盞茶的時間出來。”魏硯在門處站著不動了,神色未變,手壓著腰間暗釦沉聲道。

    沈瑜卿揪著大巾的一角,烏髮溼著,目光發冷,“你們漠北便是這般禮數,連門都不敲一聲?”

    她倒是講究,他敲了門,只是她沒聽到。

    魏硯撓撓眉心,沒多解釋,咧著嘴角開口,“行,是我得罪。”他眼盯住屏風後的人,不禁又意味不明地道了句:“屋外最好置人守著,我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沈瑜卿聽見他的笑音,心裡陡然生出一股氣悶,冷嗤他,“怎麼,你還敢對我做什麼?”

    “又沒看清,我能動什麼心思。”他直言,屈腿倚靠著門邊,好似是不打算走了。

    沈瑜卿白他一眼,抽出搭在衣架上的外衫,烏髮溼著,眼波如水,就這麼嫋嫋婷婷地走了出來。

    魏硯懶洋洋地盯著屋頂,聞聲側頭望過去,嘴邊浮出的笑意定住,目光一下子變得幽暗了。

    “下人煮湯去了,不如請王爺給我拭發。”沈瑜卿輕輕啟唇,淡然道。

    她裹身的外衫是一件靛青的襦裙,流沙裙襬曳地迤邐,上繡大朵繁複暗紋,上襟抹胸,露出大片雪白,烏髮打溼了雙肩,半隱半露。

    魏硯僅是提前吩咐下人備兩件女子的衣裳,並不知款式,他站直身,目光打量著,聲音啞得像裹了沙子,“不怕?”

    “怕什麼?”沈瑜卿沒看他,拂袖坐到妝鏡前,又學他意味不明地說:“你敢嗎?”

    喉嚨中的話叫他嚥了回去,魏硯牽動唇角,抬步走到她身後。

    妝鏡中的女郎明眸皓齒,臻首娥眉,朱唇不點而紅,桃腮粉面,清冷中又有一分的明豔,仿若出水的芙蓉玉蓮。

    魏硯眼眸微微眯起,不易察覺地透出幽暗。

    沈瑜卿沒覺出他的異樣,只想挫挫這個男人的銳氣,分明是他尋她救人,偏對她半點禮數都沒有。

    “擦完了我就隨你過去。”

    魏硯結果巾帕,唇角揚了揚,沒想到他有一日竟會心甘情願地伺候人。

    他手掌寬厚,指腹粗礪,修長的指骨穿過她的烏髮,握在手中,仿若綢緞。

    沈瑜卿對鏡描著眉眼,並沒看身後的男人,如柳的細眉,纖長的睫毛,一一點綴。她歪著頭掛耳鐺,琉璃碧玉,在耳垂上晃動。

    烏髮散到一旁,露出她胸前的雪白,兩道弧度清晰可見,鼻下一股幽香。

    過了一會兒,沈瑜卿摸摸垂下的發道:“幹了。”

    身後傳出一道聲,“還差點。”

    沈瑜卿抿抿唇,“你不是著急救人?”

    他沒再回話了,隨意將帕子扔到架子上,指腹穿過她的發,泛著熱。

    沈瑜卿心口莫名一種怪異,頭一歪下意識避開他的手。魏硯眸色斂起,手伸過去壓住她的肩,指腹下是她的白皙滑膩。

    他壓住的地方彷彿有一團火在灼燒,妝鏡裡映出的眼,像山林間的野獸,肆意侵略。

    沈瑜卿回視他,淡聲道:“做什麼。”

    魏硯黑眸漆漆,薄唇徐徐啟開,“你那位夫君也是個沒本事的,這麼久沒找到這,就放任你被人擄去。”

    沈瑜卿莫名其妙,“你不是傳信給上京了?他們何必來尋我。更何況我們一路隱匿急行,有幾人能找得到。”

    “你與他倒是情深義重。”魏硯手拿開,只說了這一句話,轉身大步走了。

    …

    殷止中蠱,病情忽然加重,迫不得已魏硯四處尋醫,如今病情越來越厲害,半刻都拖不得。

    沈瑜卿把完脈象,面色凝重。

    “如何?”魏硯問。

    沈瑜卿搖搖頭,“是玉羅沱,一種噬心蠱。方子倒是可配,但是他現在只有不到一月的時間,配一副方子光是尋藥就要花上半年。”

    魏硯眼眸沉沉,“有別的法子麼?”

    沈瑜卿點頭,“先生當年也曾中過這蠱,他現在應還留著解藥。”

    “先生?”魏硯壓住腰間的刀鞘,眼朝她看。

    沈瑜卿不避不躲,並未遮掩,“就是我當日嫁的人。”

    …

    行嚴接到信收拾好藥箱就馬不停蹄地趕去了。有兩名士卒隨行,行嚴被人攜著幾乎是日夜兼行,不出半月就趕到了。

    彼時沈瑜卿煎好藥,正命人送去殷止的屋子,走到院中便看到了風塵僕僕的男人。白袍染了灰,形容狼狽,不如往日整潔。

    沈瑜卿心裡一喜,喚出了聲,“先生!”

    行嚴聽見,含笑加快腳步,伸臂先抱住她,“是我無用,大婚當夜沒護住你。”

    “我無事的。”沈瑜卿搖搖頭,心中暗想,魏硯那樣的男人想做的事怕是沒人能攔得住,他即便不暗中虜人,就是明強誰又敢說什麼。

    行嚴以為她是嘴硬,摸摸她的臉,苦澀道:“這些日子瘦了不少。”

    臉側的指腹清涼,沈瑜卿倏忽記起那人的粗糙熾熱,心頭微動,竟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手。

    行嚴動作僵住,眼光未變,唇線也僵硬了。

    “既是有貴客至,怎不請人到正廳歇息。”

    門外入一掀長人影,眉眼深邃,鼻樑挺拔,烏髮玉冠束起,黑眸凌厲,面相看出幾分不善。

    行嚴回身,他並不識魏硯,想到是面前這個男人擄走的小酒兒,心裡堵著氣,冷著臉,“我既已來了,可否放小酒兒先行回京。”

    魏硯覺出好笑,手插著摸摸刀鞘,“人沒醫好,誰也別想走。”

    他掀掀眼皮,立即有士卒應聲而至,森冷的長刀架到行嚴脖頸,刀刃鋒利,幾乎是再進一寸就沒命了。

    “莽夫!簡直是無恥莽夫!”行嚴厲聲而斥。

    “我沒耐心聽你廢話,”魏硯扯下嘴角,下令道:“請郎中去內室診治。”

    行嚴被脅迫走,魏硯大步走到沈瑜卿跟前,眼裡沉沉,有些得意道:“看到沒,這就是你嫁的男人。”他含住聲,似是笑了但眼中卻沒有,“一個懦夫。”

    沈瑜卿咬住唇瓣,袖中的手攥緊,眸色發涼,“既然王爺本事通天,又何必求著他來。”

    “伶牙俐齒。”魏硯落下聲。

    不知為何,沈瑜卿心中悶緊,最是看不得他這副得意之色,硬著脾氣開口,“我與他夫妻一體,此時自然不會拋下他而去。王爺也不必麻煩收拾院子,只叫他住在我屋內就可了。”

    話音撂下,沈瑜卿看清他眼底氤氳的暗,黑雲濃稠,彷彿翻滾著濃重的情緒,“你倒是周全。”

    行嚴早有備藥,醫治好人輕而易舉。不過他診完脈後,心中隱隱驚詫,這蠱與他當年所中如出一轍。

    當年一事實則他騙了沈瑜卿,玉羅沱是他師父親手所制,他以身犯險,花費數年才得出解藥。只是沒料想會有人拿這蠱害人。

    門閘推開,行嚴聞聲收回手,“毒可解,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魏硯臂彎抱著刀,眼底沉鬱,“你當我不知這毒從何而來麼?”

    行嚴心口咯噔一聲,又不相信他真的清楚,若是清楚,何必廢這麼多波折,讓榻上的人病了十餘年才找到他。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魏硯刀背鏗然落向案板,“雲中書院當年有逆徒出逃,是誰幫的他下山,用這東西害了兩位先生。”

    行嚴動作頓住,溫潤的臉有絲絲破裂。

    “你做過什麼事我沒興趣知曉,我來只是告訴你,人必須救,沒資格和我談條件。”魏硯轉身走了。

    行嚴怔在原地,那早已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果然紙是包不住火。

    魏硯回了書房,案上置著那封密信。本是調查科洛裡內賊,卻讓他查出不尋常的事。

    有了解藥殷止的蠱便好除了,沈瑜卿無事時待在房中看書,轉眼過了小半月,殷止病情轉好,人終於清醒過來。

    沈瑜卿收到家中書信,在外面待了好些日子,是該回去。

    這小半月魏硯都不在宅子裡,他似乎很忙。

    來時沒帶什麼東西,走了也不必收拾。服侍的兩僕從在旁站著神色擔心,“姑娘,您不如再等等公子回府,您若是忽然走了,奴婢們也不好交代。”

    沈瑜卿梳好發站起身,“有什麼不好交代的,這也是他答應過的事,總不能言而無信。”

    “小酒兒。”屋外男聲傳來。

    沈瑜卿披上外衫推門出去,行嚴立即迎上前,“馬車備好了,我們現在走吧。”

    他已是準備好了,沈瑜卿點點頭。

    兩人相攜到出院,

    車馬行過數里,離城之時風沙寂靜,風和日麗。

    沈瑜卿掀開車簾探頭回望,城門大敞,四方來往之人屢屢不絕。

    她睜眼收回視線,遠處高原之上遙遙打馬奔來一隊人影,衣襬獵獵而飛,目光漆黑有神,正是衝著她的方向。

    行嚴也看見了,神色不好,吩咐道:“加快速度,避開那些人。”

    但哪比得上士卒的行速,很快追上來。

    “你的人我已治好,還有何事。”行嚴開口。

    半月前漠北突然生事,魏硯才連夜趕路回去處理軍務,怎知他尚未歸,就聽說她已要回上京。

    魏硯沒看他,目光筆直地射向行嚴身後的馬車。

    行嚴似是有所察覺,牽住韁繩有意擋開他的視線,“行程緊,我便不與閣下道別了。”

    車輪駛動,尚未行一步,馬上的漢子立即扯韁圍住,面相凶煞,氣勢唬人。

    “我當初答應沈姑娘的事做數。”魏硯眼只盯著那輛馬車,北風乍起,他黑眸眯了眯,“不過我有幾句話要親口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