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47章 整肅

 吳叔這個人滑頭滑腦的,但是消息靈通,他既說是,那八成有個影兒。錘子甚至無法對小吳解釋清楚,石頭當時闖那個禍不是他攛掇的。人人知道石頭憨直、沒心眼兒,平日裡許多事都是他在安排。

 可真的不是他!他又不傻!

 石頭有舅舅找,他可是沒有的。幼年的記憶已比較模糊了,但是記得阿媽去世前說過:“山上也不好、山下也不好,你可怎麼辦?”山下是黃家,那山裡指定也不能好。所以他在哪裡都努力懂事一點,寧願累也不想回去。

 幾天裡,他無時無刻不在擔憂,山中寨子是個什麼情形,幼時的記憶已不甚清晰了,這兩年卻常見的,那是不比山下。不單說吃穿住不好,而是說他剛經歷的一件事——山上才剛剛不拿人祭祀了。這個事他覺得仇博士說得對,仇博士家人尚且拿去祭天,那他這樣的都不能算是天神飯桌上的正菜,頂多是道醃蘿蔔。衝這一條,他認為仇博士凡提起大人就一副崇敬之情不是作假。

 那個頓縣縣令跟他聊過兩句,問他以前的事兒,他都說不記得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錘子十分後悔,這幾年石頭再怎麼樣,他都跟石頭沒拆夥,為什麼他就因為石頭要去番學了功課不用他管了,就自己去溫書沒有再盯一下石頭叫石頭說了那句話?!

 他當天晚上尋了大人,說自己不想回山上,不是他教唆的石頭,石頭要是能這麼聽話,他早把石頭的功課教好了。大人只是說了一句“知道了”。

 州里有事,課就取消了,蘇喆也沒來上課。錘子的心,這幾天像在油鍋裡煎的一樣,經常夢到黑屋、餓飯。錘子知道什麼是“連坐”!同屋的石頭還臭著一張臉,跟誰借了他的米、還了他的糠似的。

 老封翁“白眼兒狼”的話飄在耳邊,錘子猜測著自己的命運。此事當真不由己。如果要讓他也回到山寨,他能跑得掉了嗎?錘子盤算著自己的積蓄,並不多,也不知道……

 好容易,前面的宴會散了,錘子聽到了人語響動,以及侯五的一聲:“大人回來了!”

 錘子從屋子裡出去,人貼著院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

 外面腳步似乎往他這裡走過來了,錘子將耳朵更貼緊了門板想聽得仔細一點。忽然腳步好像停在了他的門前,他還沒來得及動作,門被往內一推!錘子嚇了跳,趕緊往內一跳,一個踉蹌,被一隻大手攫住了!

 錘子一聲驚叫卡在喉嚨裡,侯五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小心?走,跟我到書房去。”說著,放開了他。

 錘子努力鎮定地問:“是、是有什麼事嗎?”

 侯五道:“大人有話要說。”

 錘子更緊張了。侯五提起燈籠照了他一眼,道:“怎麼這個臉?想石頭了?”

 錘子搖了搖頭,侯五嘆了口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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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院正堂,燈火通明,祝纓坐在主座上,錘子到了一看,左右兩邊老封翁與老封君、朱大娘都坐著,蘇喆帶了個面生的小侍女立在堂中左手邊,她的身後是杜大姐等女僕。右手邊是丁貴等男僕,他自覺地站在男僕的末尾。

 祝纓對他招了招手,讓他往前面站一站,錘子低著頭沒看到,被侯五又薅到了前面。

 祝纓道:“這兩天家裡不對勁兒。”

 祝大沒忍住:“還不是石頭那小子……”

 “我說的是家裡,他不是咱家的人了。”祝纓的口氣依舊很平和,不帶一點生氣的意思,聽的人心裡都打了個寒顫。

 祝大也住了口。

 祝纓續道:“這個家,是該有點規矩了。”

 一句話說得所有人更擔心了,祝大兩口子還好,倒不怕什麼“規矩”。蘇喆覺得自己沒管好侍女,臉上一紅。花姐擔心祝纓,祝纓是個不大愛講“規矩”的人,看似溫和,實則處處離經叛道,讓祝纓說出“規矩”,花姐很擔心祝纓因為石頭的事太過傷心。她就已經很難過了,難以想象祝纓事務繁瑣劇還為石頭籌劃了這許多之後會是這麼個結果!那是小祝,有多少事要忙的……

 隨從、僕人們心裡把石頭祖宗八百代都罵盡了:你小子得病,我陪著吃藥?!平日在府裡大家過得多滋潤?大人,我絕不會做白眼狼!大人,你看看我的忠心!

 張仙姑道:“你、你說。”

 祝纓道:“先認一認人,定了名份。”

 這話祝大愛聽,他說:“對!”

 祝纓看了他一眼,他又住口了。

 祝纓指了指父母、花姐,道:“這家主人家只有三個人。大姐不在戶籍,但是我姐姐,也是一家人。要稱呼得明白。”

 “是。”丁貴先說,其他人趕緊跟著應聲。

 祝纓又指蘇喆:“小妹雖不同姓,卻是家中親戚。”

 蘇喆馬上說:“我雖然是異姓,阿翁是我阿媽義父,我在這裡就聽阿翁的。”

 祝纓點一點頭:“好。”

 她沒說錘子,別人也不敢提,都猜這是要幹嘛。花姐道:“那現在?”

 祝纓道:“各司其職,先分個事務吧。前面的事兒,老侯你多上心。後面家裡,杜大姐多看一看。你們兩個就是男女管事。前後賬目,你們分別襄理,一總報到老封君和大姐那裡核算。以後家裡有了新人過來,你們將規矩講給他們聽。”

 侯五是講定了要在祝家養老的,自入祝家除了他自己的嘴不給他自己爭氣,做事一向可靠。丁貴等人並不能嚴格地算是祝纓的僕人,主要是補個吏目,也不適合讓他們多插手家裡的事。杜大姐到祝家最早,資格也老,她又是簽了賣身契的且幫同花姐多年,所以由她守內宅。

 兩人都趕緊應聲。

 然後是細則。祝纓一氣說了好些條,一些比較大的府邸的規矩大面上都差不多。

 “第一,門禁要嚴。”

 基本上第一條就是門禁,以及不許在宅子裡亂躥。祝宅本身就有這一條,當年在京城的時候家裡也沒放過亂人進來,男僕曹昌、侯五就是在前院的,花姐每天都親自查看門鎖。

 祝纓將這一條又說了一遍,是為了再加一句話:“不是家裡的人,不許放入。走了的人,以前再熟,也不許放入。踩進來半寸腳尖,開門的人一起滾蛋。我辦他一個勾結強盜的罪。”

 第二條是不許吃裡扒外、刺探府中消息,不許洩漏府中的隻言片語、互相之間也不得打聽自己職責之外的事情。書房文字,除非她下令送出,否則片紙不得出門。

 第三條是不許犯口舌、不許在不該說話的場合瞎張嘴,不許刻薄客人等等。

 這一條針對的是什麼事,大家就更是清楚了,又在心裡罵石頭。唯侯五有點心驚,他真不是故意會刻薄客人,他背後也說主人的不是……

 第四條則是分派了的活計該幹什麼就幹什麼,要將份內的事都幹完,不許偷懶,也不許推給別人。

 第五條則是不許夾帶、不許偷竊。夾帶是指從外面帶一些違禁的東西進來,偷竊還包括了貪墨、盜用府中財物、勾結外人做假賬等等。

 第六條不許仗勢為惡。包括但不限於仗著是刺史府的僕人收受好處、干預衙司事務、狐假虎威、強奪別人的東西又或者強買強賣、欺男霸女之類。她這兒不包婚配,不許調戲婦女。

 第七條……

 第八條……

 第九條……

 條目講完了,就是懲獎措施,沒有懲獎的規定就是一張破紙,誰都可以不理會。一般而言,獎是比較物質的,給錢、物或者放假。罰就簡單的多了,扣工錢、打。再嚴重就趕走。

 祝纓明確了“家規”,又說:“吳、祁、項、胡是客居,所以家裡的活計不用他們幹,你們對他們要客氣。一會兒老侯和杜大姐各自知會他們一聲。”又指丁貴四人,說他們現在兼家裡聽差,所以這些他們現在需要遵守。

 蘇喆道:“我學阿翁,我的地方,學習阿翁的規矩。”雖然她覺得阿翁這手不夠狠,不過聽起來還挺周到的。

 祝纓點了點頭。

 她對父母也有安排,等下私下再談。

 最後,她將目光看向了錘子。

 錘子只覺得喘不過氣來。

 祝纓道:“當年你與石頭無處可去,現在我問你最後一遍,你是走是留,留,守我的規矩,還做我的學生,走,我也如待石頭一般給你身份送走。”

 錘子道:“我不走!”

 祝纓道:“聽好,其他所有人就都是外人了,包括石頭。做得到嗎?”

 錘子頓了一下,用力地點頭。

 祝纓這才對眾人說:“祝煉是我的學生。”

 然後說:“這幾日都累了,早些歇息吧。”

 自始至終,祝纓的語氣都很平和,沒有發怒的樣子,甚至沒有帶一點兒惱意。

 眾人這才緩緩散去。

 侯五復又薅起祝煉,將他送回了廂房,到了廂房才說:“你小子運氣真好啊!以後怕是再沒有奴婢出身能被大人養作學生的事情了。”他看了一眼這處廂房,低聲說,“你頭一回投胎沒看準,別辜負了老天爺給你投的第二回胎。咱們大人,多麼難得的一個人,走了是會後悔的。”

 祝煉有點虛脫地點點頭,說:“老侯叔,我知道。”

 侯五道:“歇了吧。”

 祝煉道:“好。”

 侯五將門帶上,祝煉心中彷彿炸了個大煙花,又輕鬆又明亮。將臉埋在手掌裡笑了兩聲,放下臉打算才發現一手的汗,想去洗手才發現沒水。又要跑出去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