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38章 喜糖

 竇朋點了點頭。

 皇帝道:“怎麼說?”

 祝纓道:“一州所產總量就收這麼多的稅,以後量多了,依舊是收這麼多。以現在一州糖稅為例,若現在是一千斤糖,賣出後收稅一萬錢。就以一萬錢為準,以後賣出兩千斤糖,還是收一萬錢。將現在的稅金固定,能產多少、賣多少,各憑本領。朝廷的商稅不減,百姓的支出不增反降。”

 竇朋道:“即使日後產糖再多,朝廷賦稅也不會增?”

 祝纓笑道:“只管算白砂糖與赤砂糖兩樣,其餘不在此列,還按市價徵收。糖的種類還是很多的。”

 竇朋勉強同意,他也沒把話說死:“如此,可以一試。”

 在座的人都知道,這個執行中肯定會遇到些底下人加碼。比如,從產地出來過幾道關卡?每道怎麼收?收幾次?朝廷規定一般就是收一次,實際上則未必。還有跟著官船的商人,也是逃稅。

 他們如今能制定的不過是一個規範,一如所有的律法,執行的時候必有荒腔走板。但是他們得定個調子。

 於竇朋,只要收的稅不少,他的目的就達到了。只要考核官員的標準還是賦稅,官員就不能不管耕地。

 於祝纓,只要讓梧州的糖稅減下來就行。兼併到天下大亂,還很遙遠,她不過順口一提。

 皇帝道:“詳情你們再議。”他就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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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大殿,竇朋的臉色稍緩,剛才是給皇帝看的,顯得他為國家的稅收在盡力。接下來就是給政事堂看了,他當然知道如果降下一種生活常用品的價格對百姓有利,出來他就不再板著臉了。

 竇朋對三個丞相一揖,說:“相公,如此一來就要仔細核算了,我這便著手計算。”

 施鯤笑指著祝纓道:“你與別人的數還罷了,他的數你自己與他講。”

 祝纓又忙向竇朋討情:“尚書,方才多有得罪,我知尚書是為國家計。我的俸祿也全從中而來。”

 竇朋面色一緩:“年輕人腦子就是好使啊!只要不動搖根本,我也樂見國強民富。”

 兩人又做一番和解,剛才爭執就算過去了。竇朋心裡也有一個大概的底,認為祝纓這一套“糧食增產、糖降價”的辦法並不是全無道理。他與丞相們匆匆告別,回去算稅了。

 祝纓亦步亦趨地跟在三個丞相的後面,鍾宜問道:“你怎麼還跟著啊?沒事幹了?”

 祝纓道:“還有點兒事,得跟相公請示。”

 鍾宜警惕地看著她:“你又要做什麼?”

 祝纓道:“梧州的官員還缺著呢。”

 王雲鶴道:“梧州不是羈縻麼?原南府留任,其餘的都是當地現補。你回去擬了名單,報給吏部就是。還是你又有什麼歪主意了?”

 祝纓道:“不敢。那我就去找吏部協調了?我想帶著這些儘早回去開始做事,山上氣候稍遲,路上緊著點兒還能趕上宿麥播種的尾子。”

 施鯤道:“我還道是什麼事,你與吏部協調不下來麼?還不快去。”

 祝纓笑道:“是。”

 她得了這一聲就自己跑到吏部去了,她自己的告身之類要取,又有章炯等人的重新定級之類。又報了一些梧州的官員資格,她留了兩個,預備安置藝甘洞主又或者是索寧洞主之類的人。當然也將仇文、蘇燈、花姐的名字和職位統統給報上了。

 因為蘇鳴鸞的堅持與祝纓的配合,梧州的官員裡特別加了一條——女人也能做官。當時蘇鳴鸞已經是阿蘇縣的縣令了,政事堂也就沒把這個當回事兒。現在祝纓舊事重提,說這個醫學博士也要是個女子,吏部也就一把給批了下來。

 除此之外,刺史府因級別夠了,獄丞是個有品級的官位,不過這個她不馬上填上小江或者江舟的名字。女丞的官階是早經朝廷許可了的,這個就不急,回去再報也來得及。因為祝纓打算將盡可能多的職位都用上“當地人”,至少戶籍得遷過去。這個得跟二江協調一下。

 花姐就比較好辦了,她的戶籍本來就亂躥,改成梧州是自家協商即可的。

 然後是顧同,顧同要做個縣丞,祝纓也從吏部給他選一個縣。這個縣不能在梧州,也不好離梧州太遠。就定在盧刺史的地盤上,祝纓順路就給他捎回去了。盧刺史正在推廣宿麥,當地氣候與梧州差別沒有那麼的明顯,顧同過去方便做事。

 對趙蘇,她也想有類似的安排。不過趙蘇要先自己考個試,考過了皆大歡喜,考不過再說。

 她今天要安排的另一位非梧州官員是另一個人——河東縣的王縣令。沒能把河東縣也更弄過來就算了,把王縣令留給卞行,祝纓直覺得不可以。王縣令的任期本來就快到了,祝纓順口一提,便給他也往北調了一調,出州了。

 吏部對祝纓近來的事蹟早有耳聞,她天天堵政事堂的門,吏部也不與她為難,派了個她的熟人來應付她。祝纓就坐在一旁跟幹事的人聊天,此人正是陰郎中,百年不變的吏部老人,將文書填得飛快。

 邊寫邊說:“不愧是你,卞行昨天才要了一州官員的名冊去看。”

 祝纓笑道:“你們不把河東給我呀。”

 陰郎中道:“這可不干我事!你這些日子一直在宮裡忙著這件事,可見著我參與了?”

 祝纓道:“是啊,這幾天忙,都沒來得及與老友聚一聚。我因不得親自去,使人去了老田家看了,回說出外任了?”

 陰郎中道:“嗯,大家看在老田的面上,給他安排個好地方。”

 祝纓道:“有個職事能夠養家餬口了。”

 陰郎中道:“你可真是古道熱腸。”

 “巧了不是?我剛好認識老田,剛好又叫我遇到了那樣的事,換了你,也不能不管。他家裡能自立,咱們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陰郎中籤了個差不多,自己拿去給吏部尚書過目,再備檔,然後寫告身,一道一道的手續不用祝纓自己怎麼跑就辦下來了。

 陰郎中道:“你捎上了也正好,省得我們再派人過去。梧州的道兒不好走呀。”

 “可說呢!福祿縣令至今還缺著,老兄幫我留意一下。”

 “好說。眼下就這些啦,你拿好。”

 “哎喲,可算辦完一件了。還有官印要鑄呢,羈縻之官的官服照例是朝廷頒給的,也要現做。”

 陰郎中笑道:“你過去,他們也必是手腳勤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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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一面辦後續的手續,一面繼續與人聯絡感情。她在朝廷裡的老熟人們雖經過了十年,仍有一大半還在京城裡混著。什麼事都辦得很快,卞行那兒還在一處一處地跑,她已經辦完了,開始了四處約飯、拜訪。

 她先去了冷侯府上。

 冷雲早就等著她了,見面就誇:“幹得漂亮!七郎家的喜事你必得去的吧?吃過喜酒再走。”

 “那是當然的。”

 祝纓沒問冷雲接下來的打算,她並不想操心冷雲的事兒,只跟冷雲說些南方時的事情。又感慨:“這下咱們要再想採購珠寶可就麻煩了。”

 冷雲一撇嘴:“怕他不成?他還能一輩子都在那裡了?”

 兩人沒說什麼正事,梧州太偏,就算冷雲想薦人,也不往祝纓手裡送。

 祝纓趕在冷侯從宮裡回來之前跑路,掐點兒又去看王雲鶴。王雲鶴家門前照樣堆了一堆人,祝纓也照樣插隊進了王雲鶴的書房。

 王雲鶴與她也不客氣了,說:“坐。”

 祝纓老實坐下,一邊喝茶一邊聽王雲鶴問她:“南府保送的學生,範生和張生,是吧?”

 “是,還沒來得及看他們。我得閒的時候,他們又關在國子監裡了。”

 “我問過他們了,你糊名考的?”

 祝纓道:“是。”

 王雲鶴道:“你還是先動手了。”

 祝纓道:“我早就動手了,從福祿縣選縣學生開始就是這樣。他們說不公平,我就給他們公平。您瞧,還是富家子考上的多。”

 “看人要是因看貧富而不看才學品德,就落入迷瘴了!”

 “感慨而已,”祝纓說,“我小時候受窮人的欺負比受富人的欺負多。倒想受富人欺負呢,跟人家挨不著,受不到。”

 “陰陽怪氣的。”王雲鶴說。

 祝纓道:“那我在梧州依舊還這麼選?可我們小地方的人,比名氣怎麼比得上這些麒麟兒?且邀名這種事……”

 王雲鶴做了一個制止的手勢,說:“我知道你做了一點出格的事,給你梧州,你可以在梧州慢慢地試,但不可大聲喧譁。明白嗎?”

 王雲鶴說的是選拔、是糊名,祝纓心道:我做的事出格可不止“一點”。

 口上卻答應得好好的。

 王雲鶴道:“只要照著原來的習慣做還能做得下去就極少有人願意改變,改變通常是會讓人不舒服的。利不百,不變法。今上應了你的糖稅,也是因為你沒有大動。明白嗎?”

 “是。”

 王雲鶴慢慢地說:“歷代之興衰無不與兼併共消長,我且找不出根治之法,只得揚湯止沸。揚湯止沸也要能拿得動水瓢,朝廷需要一些能幹的新人,而不是為舊族把持,要能者上、庸者下才好。又要兼顧公平,你那保送的主意不錯。”

 “就怕拿瓢的人也是燒火的人。”

 “慢慢來,不要想著畢其功於一役。治大國如烹小鮮,牽一髮而動全身。”

 兩人又聊了很長時間,祝纓將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體悟又同王雲鶴講了一些,王雲鶴亦傳授了一些經驗。

 祝纓臨走前又向王雲鶴討了一張手書,免得被巡夜的人再給抓了。

 她出了相府,連夜又趕到了鄭侯府上。

 鄭熹已經回來了,正同鄭侯一處說話。鄭霖的婚期近在眼前了,他們已沒有功夫接待一般的上門求見者,一家子都在為婚禮做最後的準備。

 這時候,祝纓來了。

 鄭熹道:“怎麼這個時候來了?難道遇到什麼事了?”

 鄭侯道:“你見了不就知道了,請到這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