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08章 司馬

 “每日都先分派嗎?”

 “是啊。”小吳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問。

 他不知道,並不是所有的地方官署都像祝纓這麼辦的。祝纓這兒,是延續自大理寺鄭熹主事時的規矩,鄭熹又是接手龔案時養成的習慣。大部分的官署,大概十日一休沐,休沐日轉天到衙門裡應卯的時候主官或者代理的官員大致說一下要幹什麼,然後就散了。也就是十天安排一次,如果沒有突發的事情,大部分沒有訓話癮頭的主官是不會召集人的。懶惰一些的,或能一個月都不會將整個衙門召集一次。一般是在春耕、秋收、徵繳這三個時段才會頻繁一些召集官吏安排事務。

 只要想幹活,就永遠有活幹,如果想“無為而治”,也總能有“垂拱”的辦法。許多地方“垂拱”反而是件好事,官員瞎折騰反而勞民傷財。

 章炯心道:是個愛生事的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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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一同往府城去,小吳也看到了章炯的隨從,五個,都年輕。再看他的行李,也就兩車。小吳估算了一下,如果刨去鋪蓋、衣物等,章炯的行李並不多,甚至有些寒磣。

 一行人半天就到了府城。

 章炯看著這座府城,除了其規制是按照朝廷要求修建的,其他的都稱不上好。

 路上有好奇的人圍觀他們,指指點點的,彷彿在說些什麼,章炯的臉頰抽搐了一下:他聽不懂這個!

 一路上走的是驛路,多是與驛丞打交道,各地驛丞說出來的官話雖各有口音,都還能分辨。章炯也在外地任過官,對方言有心理準備,但是沒想到這世間還有地方是一句土話都不肯讓人聽懂的!雖然這些人臉上的表情像是對他有好評。

 他不動聲色,又看了小吳一眼。

 小吳將他引到了府衙前,章炯看這府衙,見這裡應該是新修葺過的樣子,門口已列了四名衙役。小吳說一句:“章司馬到了。”四人齊齊行禮,小吳道:“司馬稍待。”大步往裡走,裡面又一聲一聲地往裡傳:“章司馬到了!”

 章炯下了馬,衙役接過馬韁繩往一旁拴住,章炯走到門房前,便見遠遠有一群人往這裡走來。他站住了垂手等著——他看到了一個紅色的身影!

 二人離得比較近了,章炯又搶上幾步行禮:“下官章炯,新任南府司馬,拜見知府大人。”接著便從袖子裡取出了告身。

 祝纓接過了,核對了上面的信息,道:“不必多禮,裡面敘話。司馬攜帶家眷不曾?”

 小吳忙說:“大人,司馬未曾攜帶家眷,有幾個僕人,又有行李,下官這就安排人送去司馬的宅子裡安頓。”

 祝纓道:“去吧。”

 章炯還要客氣,祝纓道:“讓他們去辦,咱們還有正事呢!請。”

 章炯看到了傳說中的祝纓,這也未免太年輕了!心裡也是感慨,瞧瞧人家,這就有緋衣了!兩人到了簽押房裡,祝纓在上面坐了,章炯就理所當然坐了下手第一的位子,接下來六司官員也都入座了。

 祝纓道:“你我都是新任。我比司馬早到幾個月,有事些事兒就當仁不讓啦!”

 章炯道:“下官只是輔佐,聽大人的令,唯大人馬首是瞻。”

 “你我同朝為官,是同心協力。我便不說什麼客套的話來,咱們先認認人?來,見過章司馬!”

 六司都先見司馬,祝纓一一給他介紹,然後說:“司馬今天就算是報到啦,新到一地,我給司馬三天假,安置一下。縱使沒有家眷,也該歇歇腳,明日我在府衙設宴,為司馬接風。一應事務等司馬安頓下來再細說,以後少不得要司馬出力呢。”

 “下官職責所在。下官駑鈍,萬事聽府君號令。”章炯說。

 他之前是做縣令的,現在調過來做司馬,小升了半級,卻又是由主官一言堂而變別人的下屬,小有不得勁兒。

 祝纓道:“司馬如此客氣,府衙裡大家都是自己人,放輕鬆些才好。叫他們過來吧。”

 不一會兒,府衙的差役也輪班過來拜,認一認章炯,又給了章炯兩個腰牌。丁貴端著一張托盤過來:“大人,這是您的,這個是給您一個僕人進來聽差的。這邊兒這些籤子、票子是您領東西的表記。前番府衙裡出了點兒事,門禁管得嚴些。”

 章炯點了點頭,丁貴便將托盤放到他身邊的小几上,將襯布四個角一攏,結了個小布包,一併遞給了章炯。

 祝纓道:“我讓他們送司馬去住處。”

 章炯道:“有勞。下官儘快安置了再回來拜見大人。”

 兩人的會面就這麼客客氣氣又風平浪靜地結束了,章炯注意到了祝纓身後有兩男一女,但是祝纓沒有介紹他們。祝纓也留意到了章炯身上的種種痕跡,與之前知道的訊息一一對應。

 祝纓將章炯送出了簽押房,小吳又接著將章炯送去安置。章炯到了新居,發現自己做了司馬之後居住竟不如做縣令時,以前既可住在後衙,地方還更寬敞。小吳又給他介紹了不遠處是王司功家等等,接著又給章炯的僕人說:“柴米水草料都備齊了,用完之後就要你們自己留意啦!府衙每月都有料錢發放,你拿籤票去領就得。”

 都囑咐完了,小吳就離開了。

 章炯將這宅子都看了一遍,只見都是翻新過了的,也打掃得十分乾淨,屋內甚至有乾淨的鋪蓋、帳幔之類。連花都給他養了兩盆。

 章炯心道:這可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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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小吳著急跑回了府衙,正好與顧同等人都在祝纓面前。

 顧同臉上微紅,說著:“這位司馬看著……看著……”看著真是一表人材!他有點想收回之前忌憚司馬的話了。

 祝纓屈指彈了一下他的腦門兒,小吳躥了上來,說:“大人,剛才我沒說仔細呢!顧小郎君,這位司馬也不太簡單呢。”便將他所觀察的又細細地說了出來。

 祝纓道:“你們管那麼多幹什麼?早告訴過你們了,先做好自己份內的事。都不許小瞧了他,他是正經科考上來的官兒!顧同,自己掂量掂量這個份量。”

 “是。”

 第二天,王司功一大早便到了府衙,到了便先到簽押房找祝纓彙報:“大人,咱們這位新司馬,他好像聽不懂話。”

 “哦?”

 “下官說著官話,他似乎……”王司功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示意章司馬反應不過來。他倆鄰居,昨晚本想多聊聊,哪知章炯是勉強聽得懂他的話,聽完還要反應半天。最後通過書寫完成的交流。

 祝纓失笑:“是聽不懂方言吧?不急,能看懂公文就好。今天咱們先為他洗塵。”

 這一天府衙裡設宴,除了當值的,普通的衙役也有酒食。

 祝纓不飲酒,先向章炯做了說明:“我不善飲,喝酒會鬧笑話,你們不必管我。”

 章炯攏共也就喝了三杯便放下了杯子,同樣要了茶水,司功等人便也不好暢飲。唯祁泰該喝多少還是喝多少,看得王司功一陣羨慕。

 席間大家都還客氣,祝纓看著章炯的反應確認他確實聽不大懂方言,她也不戳破。只是與章炯交談的時間卻變長了,有人過來敬酒就細細給他介紹在座的人。又說了一些在南方生活的細節,說:“你孤身在此,生活上的事兒只好自己多留意啦。”

 章炯十分警醒,將祝纓的話記了下來。

 接風宴過後,第二天章炯就命人帶了禮物到府衙去拜見張仙姑和祝大。

 老兩口早就準備好了行頭,一看章炯的樣子也都一怔:“司馬生得好氣派!”

 章炯忙謙虛,說祝纓才長得好。張仙姑不想人家提她女兒這個話題,道:“不說她,不說她。”祝大看他像個官樣兒,戒心就升了起來,問道:“司馬是來幹什麼的呀?”

 祝纓道:“是來做司馬的,府衙的事兒他也管,回來我再給爹細說。”

 章炯看這老兩口,說有架子也不太像,說沒架子又有點端著,不大像能養出祝纓這樣兒子的人,也有點犯嘀咕。又想:這家人丁也太單薄了吧?

 張仙姑努力岔開話,說章炯也太客氣了,大老遠的過來還要帶禮物,自己日子怎麼過呢?章炯道:“禮數是不能虧了的。”

 雙方到底說不到一塊兒去,不多時章炯就要告辭。張仙姑苦留他吃飯,章炯與王司功溝通不暢,一時大意留下來嚐了杜大姐的手藝,悔不當初。

 三日一過,章炯就正式到了府衙裡來,他特意吩咐了僕人:“將我的午飯送過來。”

 見祝纓大清早就分派活計,暗想:我所料不差,他果然是勤奮好事之人。

 章炯已做好了坐冷板凳的準備,他當主官的時候,對副手也是先考察的。不意祝纓吩咐完了別人,就問他:“司馬是想先看卷宗呢,還是咱們一邊議事一邊慢慢摸索?”

 章炯道:“聽大人吩咐。若是大人不嫌棄下官新到,下官旁聽即可,晚間可再查閱卷宗。”

 祝纓道:“卷宗不能出衙門,只要你人在這裡,想怎麼看都行。”

 章炯頓了一頓:“是下官大意了。”

 “那就開始吧。”

 章炯就像個影子一樣的坐在祝纓旁邊,祝纓今天說的是倉儲的事情。祝纓的官話極好,章炯聽得很明白,見她在做秋收預案,兼提及了徭役的問題。章炯是做過地方官的人,內行看門道,聽祝纓將徭役計算得如此細緻,徵發時還能顧及到百姓的負擔之類,比之自己雖然是“多事”,卻又是真的“本事”,是自己所不及。

 人一旦比不過別人的時候,就開始心慌。

 接下來是彭司工,他又說了自己需要多少工的問題,彭司工的官話連半桶水也不到,章炯整個兒一個鴨子聽雷,更覺身上燥熱。虧得接下來是祁泰又說話了,章炯重新聽清了。可祁泰是個算賬的,官話清楚,一長串的數目章炯心算又沒能算得過來。

 彭司士道:“老祁、老祁!你等一下!等一下!我算不過來!”

 祁泰又給他重複了一遍,章炯看明白了,原來不止自己一個人不太懂哈?

 開完了上午的會,祝纓問道:“司馬是不是……方言上有些障礙?”

 章炯苦笑道:“實在是慚愧。”

 “我也是到了之後才學的。”祝纓又關切地問他:“公文總是能看得懂的,對吧?”

 “這是自然!”章炯微有不悅。